……
七煞阵内,那道殷红的身影立在满地的残肢碎肉之间,鲜血在他的身下汇成血泊。
他缓缓回过身来,露出一张半边白骨半边人面的脸庞,一边骨头森森宛如修罗恶鬼,一边爬满鲜艳鬼纹阴冷俊美,那双红瞳极冷,里面倒映出无尽的尸山血海。
鸣玉和虞洛秋静静站在阵眼处。
阵眼不毁,此阵便无法破开。
殷时在鸣玉的身上感受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强烈的,诱惑的,仿佛隔着布料抓挠着他的血肉,他歪了歪头,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一步又一步朝对方走去。
他的背后恶鬼凄嚎,残尸化作白骨,阴雾被血染红。
殷时半边姣好的面容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温柔的笑来。
“把他……还给我。”
“还给我。”
“还给我。”
……
这句话犹如魔音一般,自四面八方激荡起环响的回音,或男或女,或歇斯底里或幽凉轻柔,直直钻入人的耳膜,无法摆脱。
看到他这般模样,虞洛秋已经害怕地禁不住浑身颤抖,鸣玉却用宽大的手按住他的后背,低声道:“用你的驭鬼术,就现在。”
虞洛秋慌了心神,连点头都顾不上,忙用起了系统赋予他的天赋,向已然近在咫尺的殷时施展。
系统告诉过他,这大约只能强行控制住对方莫约五分钟的时间。
但鸣玉说已经够了。
霎时间,殷时便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已经蔓延到两人身前的鬼气再寸进不了分毫,仿佛有凌驾于这个世界的法则在刚刚那一瞬施加在他的身上,让他生生定格在原地。
他殷红的眼中有鲜血缓缓流淌而出,冰冷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人。
虞洛秋的额间沁出些冷汗。
鸣玉在心底暗自点了点头,手上不敢浪费半点时间地使用起了提前准备的符箓与法器。
他今日必定要灭了这只恶鬼。
遍布全身的灼烧的刺痛传来,殷时略微垂下眼皮。
指上的红线已断了三根。
-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施加在殷时上的控制已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已然浑身是血,鲜红流遍苍白皮肤上暗色妖异的鬼纹,极深的入骨伤痕遍布全身,席卷而来的疼痛一波盖过一波,令他几近麻木,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剧痛之中,那一双红瞳却从始至终都紧紧注视着面前的人。
鸣玉的额间已经沁出了些冷汗。
杀不死。
为什么。
为什么。
殷时已经强大这种地步了么。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
短暂的冷静已令他暂时停止了异化,勉强在混乱间寻回了几分理智,半边覆着白骨的脸上有蠕动的血肉重新生长着,看着诡异又恐怖。
殷时强行吞咽下喉间涌起的腥甜,讥诮地弯起唇角:“数年前你杀不了我,而今你也杀不了我。等我救回他,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鸣玉神色晦暗,蓦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冷笑:“救回?你觉得你真能救回虞意白?你不是在他体内种了鬼引吗?不妨感受一下,他的命线还剩几根。”
更多的鲜血自殷时的眼中流淌出来。
大脑似被锐器扎入般的疼,不受遏制的疯狂的情绪再次沿着血管传遍他的全身,他忍不住浑身战栗,身下的影子一点点变得扭曲。
他知道。
只剩最后一根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可以相当于已经死亡。
他的小白,会死。
虞意白会死。
会死。
虞意白。
死。
死
……
虞洛秋在这时惊恐地叫了一声:“我控制不住他了!”
感受到那股阴冷的暴动的气息,鸣玉拧眉,什么也不顾了,连忙揽着他飞身往阵外掠去:“走!”
几乎在他们往后倒退的瞬间,摧枯拉朽的死气宛如扫荡般以殷时为中心向外席卷而去,迷雾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撕扯殆尽。
他的影子逐渐变得巨大,仿佛在一刻不停地吞噬着什么般,黏稠的黑暗彻底笼罩了这座山。
入注的血自殷时的身上流淌而下,他往前走出一步,顷刻间便携着阴冷的鬼气来到了那座竹屋前。
那道近在咫尺的熟悉的气息不知何时消失了。
消失了。
意味着……
那个模糊的念头在他混沌的脑海中一闪而逝,而后逐步放大、扩散,疯狂地钻入他身体的每一处缝隙里,颤抖着,叫嚣着。
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胸口蔓延。
他已许久未体验过了,那种感觉……
名为恐惧。
殷时用鲜红的手推开了那扇门。
单薄的木门轰然倒下,他站在那张床的跟前,垂落眼睫,看到肤色苍白的青年正静静地蜷缩在那里,乌漆的发丝流泻而下,唇瓣的血渍已成暗红,缄默地凝固。
有液体落到青年的身上。
一滴又一滴,沿着他的面庞缓缓滚落。
那是殷时的血。
他伸出手去,化作白骨的鲜红指尖触碰上虞意白的面容,沿着额角一点点勾勒而下,滑过下颌,摸到他的脖颈,指腹压在动脉的位置,闭眼细细地感受了一会儿,又睁开。
殷时那变作白骨的脸上有蠕动的血肉正飞速地填充进去,皮囊在愈合,森白粘连着艳红,显得格外诡异。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鲜红的眸中溢满温柔。
“虞意白。”
“小白。”
“我来接你了。”
青年仍安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清丽的眉眼宛如一副舒展开来的缱绻画卷,落在暗沉的室内,浅淡而柔和。
房间的角落里还有另外一具身体,瘦得骨节突出,面目全非,已然没了生气,睁得大大的眼眸不甘地注视着虞意白所在的方向。
殷时垂着眼在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待到全身上下的血肉都愈合,衣衫不再渗血,才弯下身去,轻柔地拭去青年面上凝固的血痕,理好他凌乱的发丝。
“你现在动不了,就让我抱着你吧。”
说着,殷时俯身将人抱起。
他的口吻温和,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我们回去好吗,小白。”
殷时在屋内又站了一会儿,侧耳聆听,从始至终温柔的目光都落在虞意白的脸上,似是听到了谁的答复,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
他们消失在原地。
-
回到酆宫,殷时将虞意白的身体置在冰床之上,这间房内充满着阴冷的鬼气。
他的鸦发铺散开来,面容素白如纸,嘴唇也没有血色,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宛如一具精致的木偶。
殷时慢条斯理地帮人换上了一具崭新的衣服,细细抚平上面的每一缕褶皱,托起虞意白的后背,用木梳给他缓缓绾好了发,又将他轻柔地放了回去。
垂眼注视着他,殷时的唇边弯起一抹笑,口吻宛如情人间般的暧昧私语:“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摸了摸虞意白冰冷的侧脸,转过身去,刹那间,身影消失在原地。
-
殷时来到了幽冥界。
这里是所有鬼魂的归处,虞意白的灵魂也会在此处徘徊,只要他在七日之内将对方带回,便有办法令他重新醒来。
但幽冥界偌大,又容纳着亿万尚未如轮回的亡魂,他的鬼引在这里很难发挥效用,想找到那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殷时一边走着,视线掠过那一张张陌生的惨白麻木的脸庞,强压下心头翻涌起的逐渐强烈的焦躁与不安,指尖嵌入掌心,几近抠出鲜血。
鸣玉打在他身上的那几道法咒很厉害,只是他忍着没叫对方看出来罢了,而今平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体内五脏六腑仿佛捣碎般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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