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厌在顾淮烬当魔尊之前便与他相识,那时的对方,倒与这般描述不符。
他知道时间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但也知道,传闻不可信。
前世他自己不也是被千夫所指,从剑道天才辱为勾结魔族、畏罪潜逃的极恶之徒,一桩桩一件件他闻所未闻、罪大恶极之事尽数被扣在他头上。
而他辩无可辩,至死也未能洗刷冤屈。
在沈厌眼中,顾淮烬现在是个怎样的人,自然不是由那些传言左右的。
“我如今身上已无半点灵力傍身,杀我对尊上而言易如反掌……但我确实不怕你会杀了我。”
他弯眼轻笑。
“毕竟,玩活人总比死人有意思,不是吗。”
沈厌清楚,落到顾淮烬的手里,自己逃出去的可能近乎为零,与其来一出话本上狗血的你追我逃的虐身戏码,倒不如早点认清现实。
顾淮烬望着他的眼瞳深邃,眸底暗色涌动,半晌,发出一声冷笑。
沈厌,你还真是变了许多。
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你又是因为谁,被折了羽翼,碾碎一身傲骨,丢弃所有傲慢,落到这般任人可欺的模样。
顾淮烬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语气听不出真假:“哦?那如果本座说,想让沈仙师留下当本座的娈宠呢?”
闻此,沈厌眼皮顿时狠狠一跳。
好啊,顾淮烬,玩得还挺变态的啊。
竟敢收他沈厌当娈宠,真有你的。
不就是当年捅了你一剑吗……至于记恨这么久?
被昔日的死对头囚禁起来当娈宠,这种耻辱,是个人能忍吗?
能吗?
当然
“不行。”
沈厌神色冷淡地拒绝。
绝对不能忍。
除非加码。
“我这人有原则,给你当……娈宠,是要报酬的。”
此话一出,顾淮烬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无比。
宛如一口血哽在喉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是投过来的视线愈加诡异。
刚刚那话,他是存了实打实恶意玩弄沈厌的心思,吐出这样污秽的字眼,为的就是看对方失态后羞恼、愤恨、惊惧的神情。
谁叫那人高洁干净得宛如云端飘落的白雪,哪怕落到魔域这种布满污秽肮脏的烂泥里,一身仓皇狼狈,却还能散发出明珠般灼眼的光芒。
沈厌太过高贵,淡漠,遥不可攀,即使他已身为魔尊,但魔域也不过也是汇聚了世间最阴暗龌龊一切的丑恶之地。
他依旧深陷泥淖,而那轮明月依旧悬于九天之上,可望不可及。
只是现在月亮啪嗒一声掉进了污泥里,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自甘堕落地安详躺平。
“说说,你要什么。”
他口吻幽幽,目光直勾勾盯着沈厌,仿佛要在他的脸上戳出两个窟窿似的。
顶着那道捉摸不透的阴沉视线,沈厌缓缓开口。
“首先,帮我治疗好身体上的伤势。我现在体内被种了魔种,灵力尽散,需要内力丰厚之人每日近身条理化解。我还要取自灰寂海底的血玉珊瑚来重塑经脉,若是可以,希望尊上能让我进一趟魔域暗渊……暂时就这些了。”
待最后一个字吐出,顾淮烬盯着他沉默良久,周身气压低得恐怖。
倏然,他一把将沈厌不由分说抵在墙角,五指掐住后者脖子,垂落的目光冰冷又讥讽,眉间燃烧的魔纹鲜艳如血。
滔天魔气不带丝毫怜悯地朝他施压。
“沈厌,本座凭什么听你的。”
“看清楚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你手下走不过三招的废物,而是整个魔域的主人,曾屠了整座魔宫的疯子。他想去的地方,无人敢阻挡,他如果发怒,整个修真界都要畏惧。”
“自本座坐上魔尊之位以来,从没人敢这样放肆地对本座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你是第一个。你以为你很特殊吗,沈厌,在本座看来,杀你,就跟碾死路边的蝼蚁一样没有差别。”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依仗,居然敢向本座这么说话的。”
沈厌脊背被那股力道掼得生疼,火辣辣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脖子上的压迫感使他呼吸都困难,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宛如移位了一般。
在对方肆意释放魔气侵压下,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喉间涌起腥甜,他被迫仰着头与那人对视,看到顾淮烬眼眸中几乎溢出的晦暗与冷漠,里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凭什么呢……”
沈厌目光有些涣散,重复着呢喃他的话语,眼尾微微掠起,未褪散的红痕触目惊心。
“我听闻新任魔尊上位以来,从未纳过一人进入魔宫,外界甚至有人怀疑魔尊不举,而如今,尊上却主动邀我来当娈宠……想来,我是第一个得如此殊荣的人,我到底在依仗些什么,尊上难道还不清楚么?”
脖颈上的力道渐松,沈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从齿间溢出的血染红唇瓣,面容却比先前更加苍白,身体上的虚弱感使他感到自己的眼皮愈加沉重。
他撩起唇,明明受制于人,脸上笑容却带着一股子近乎张扬的肆意。
他竟主动凑近了些,带着缭绕血腥气的吐息拂过顾淮烬的侧脸。
“尊上问我凭什么,就凭我当年见过尊上最狼狈不堪的模样,曾提剑追杀尊上三千里血路,又叫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任我折辱……想来自你当上魔尊以来,昔日旧仇必定一桩桩已经报得差不多了吧,也就只差我沈厌了。”
“如今我主动送上门来,尊上定舍不得直接将我给痛快杀了。”
“尊上若还想我活多些时日,便莫要动不动就威胁我,现在的我,可连剑都提不起来,更别说承受魔尊的威压了……”
沈厌还欲说什么,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倦意如汹涌的潮水般彻底裹挟了他,十分心大地,他任凭自己在魔尊面前闭上眼睛一头昏了过去。
顾淮烬注视着面前双眸紧闭的人,后者当下糟糕无比的身体状况确实不作伪,思及刚刚那番话,他不由冷笑。
沈厌,你竟然还敢重提旧事,果真不怕死。
不过他倒有一点没说错,自己确实舍不得把人给直接杀了。
治好了后留在身边慢慢折磨,岂不更有意思。
顾淮烬一把捞起青年腿弯,将他抱在怀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用自己的衣袍将这人从头到脚给裹得严严实实了,才走了出去。
他以前倒是没发现,看似清清冷冷的沈厌竟这么会勾引人。
这姿态若是被别人看到了,把对方迷得七荤八素该怎么办。
擅用美色和花言巧语惑人的妖精,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
顾淮烬从暗室大门踏出的时候,门口奉命守候的暗卫还呆愣了一下,望着面前那道不怒自威的身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魔尊不是对外宣称要闭关么,怎么才过了几天……就出来了?
相比之前动辄数月甚至上年的时间,这次闭关,也未免太过迅速而猝不及防。
很快,眼尖的暗卫便发现魔尊的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被漆黑的长袍从头遮到尾,似乎铁了心的不愿让别人看到半点,但暗卫可以确定,这是个人,从那绝对称不上细巧的身量来看,还是个男人。
一时间,暗卫有些精神恍惚。
他记得,魔尊不是独自一人进去的吗?
这座暗室虽然体量巨大,却四面封闭,仅此一个出口,除了魔尊本人外,再无第二人有打开它的权限……
所以尊上怀里的那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不对,尊上他向来冷若冰霜,从不让人近身,上一个想摸尊上头发丝的人骨灰都不知道扬哪儿了,可他现在主动抱着的这个……
顶着魔尊轻飘飘扫来的视线,暗卫只觉头皮发麻,后背冷汗涔涔,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目光明明轻慢而随意,却携着与生俱来的无边威势,将人压得连呼吸都艰难,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暗卫只觉自己宛如一粒随时会被湮灭的尘埃,生死皆在对方一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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