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炜并未回嘴,淡淡道:“芸芸众生有没有生路我是不知道,不过恐怕我是死定了。骥征,你想办法带着锦衣卫混出城外,毕竟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崔骥征蹙眉,“如今衡州城里本就缺人,我们若是撤了,要是殿下有什么损失,我百身莫赎。”
“你听我说,衡州城破不了,若破了,你们这十几人也是杯水车薪,而我想拜托你查的事至关重要,甚至比眼前的战事还要重要。”
崔骥征抿唇,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请殿下吩咐。”
“我想请你帮我查查,宁王此番军队数量如此巨大,以一州之力供养,再如何盘剥也很是吃力。我怀疑有他人在暗中给予军资,交换的条件就是把我除掉。”
这件事朱厚炜也是近期才想通,本以为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却一直忘了嫡次子的身份和明朝“兄终弟及”的律令,只要自己在,只要朱厚照龙驭宾天,不管是宁王还是嘉靖,除非再来一次靖难,这皇位都轮不到他们。
崔骥征立时意会,拱手道:“定不负殿下所托。”
朱厚炜深深看他,随即伸手抱住他,“保重。”
崔骥征等人的身影慢慢消失,一直站在朱厚炜身侧护卫的巴图鲁才缓缓道:“殿下不怕崔二公子知晓后,怪殿下不告诉他?”
崔骥征不过一个四品锦衣卫,哪里有资格怪罪超品亲王?也只有和他们长大的这些人才能理所当然地说出如此犯忌之语。
朱厚炜果然未有半分恼怒,反而愉悦地轻笑出声,“兴许吧,只要他安然无恙,再怎么怪罪,我都甘之如饴。”
未曾被崔骥征握过的那只手缓缓摊开,里头有一张沾满了血迹的羊皮纸,上面的字迹亦是用鲜血写就——五万叛军来援,势要取蔚王首级。
第十章
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紫禁城文渊阁。
“王琼什么时候到?”一壮年官员面沉如水,正来回踱步,时不时打发小内侍前去探听消息。
在他身旁,还有另三名阁臣,每个人或怒或怔或惊,神色都不好看。
坐于主位的首辅正闭目静思,清俊面上看不出太多神情,一身红衣将他本就白皙的面色映衬得一片雪白。
这四位便是正德中后期时间最长的阁臣,均是少年得志,首辅杨廷和十二岁中乡试、十九岁中进士,梁储二十七岁会试第一、殿试第四,蒋冕十五岁中解元、十年后中进士,毛纪二十三进士及第,先前已经被排挤出京的费宏,更是十三秀才、十六解元、二十状元的神童。武宗顽劣,也得亏他们年富力强,才能一直跟在武宗身后收拾烂摊子,维持政局稳定。
“王尚书到。”话音未绝,一个身影便极快地步入殿内。
“德华。”杨廷和眼睛霎时睁开,静静看他。
王琼见礼后直接开口,“宁王整整一个月前便已经反了,还杀了孙燧,可不知为何各地官吏均是语焉不详,南赣巡抚王守仁的几封奏报都被截下,直到昨日才有锦衣卫冒死送抵京城。王伯安本想用围魏救赵之计让宁王回援南昌,可他偏偏没有上当,顺江而下往应天去了,沿途连克九江、安庆,幸好我之前已请圣上下旨命南和伯率领操江部队守南京、应天巡抚守京口、淮扬巡抚守仪真。此外,南赣巡抚王守仁往应天、寻机伏击叛军,湖广巡抚秦金率部往南昌行军,逼迫宁王回师……”
杨廷和缓缓抬起手,却不容置喙地打断了他,“你说什么?湖广巡抚也已经去了南昌?”
王琼蹙眉,“正是,南方防务空虚、宁王兵强马壮,若是不调动各省军力,如何能剿灭叛军?”
“今日我收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崔骥征的加急线报,有两万大军围困衡州。”杨廷和眼神闪烁,显然感受到了异乎寻常的阴谋气息。
王琼则更为关心军事,一拍脑门道:“坏了,这是调虎离山!”
“衡州……”蒋冕惊道,“似乎是蔚王的封地!”
杨廷和起身,“请诸公随我一同去向圣上禀报。”
令所有阁老觉得讶异的是,皇帝竟然没有在自己亲手打造的豹房玩乐,而是难得地回到了紫禁城。
他们见到朱厚照时,他依旧不修边幅地躺在摇椅上,翘着腿听一旁的钱宁低声禀报,瞥见他们到来,也只是随意抬了抬手免礼,便又换上了那副有些厌倦也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正想宣召诸位,可见咱们是想到一块去了。”
其实此时四位阁臣连带王琼心里均只有一个念头——咱们和您永远想不到一块去。
果然朱厚照兴致勃勃地开口,眼中隐约闪烁着火花,“朕决意御驾亲征。”
杨廷和无声地叹了口气,和其余三人对了个眼神,刚要开口,又被朱厚照拦住:“你们要说什么,朕一清二楚,若是想将先前劝阻北狩的说辞再絮叨一遍,大可不必。”
“臣要禀报的是,如今大军压境衡州城下,蔚王恐有性命之忧。”杨廷和沉声道。
朱厚照缓缓起身,“那么朕就更要救胞弟于马蹄之下、水火之中了。”
几位阁老闻言并不意外,又劝了几句也便罢了。
朱厚照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让诸人退下,见钱宁还在,不由蹙眉,“你怎么还在?”
钱宁一愣,随即媚笑道:“臣想陪伴万岁……”
“不必。”朱厚照淡淡扫了他一眼,钱宁忙不迭地退下了。
所有人都退下之后,从阴影处走出一劲装男子,此人面目实在寻常,在茫茫人海中简直过目即忘,“确有流言传出,说蔚王殿下亦非太后娘娘所出,甚至并非龙种……”
朱厚照面上那些慵懒和玩世不恭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他祖先如出一致的阴狠与冷酷,“查明是谁传出的谣言……”
那人领命,又听朱厚照轻飘飘道:“不需特意澄清。”
“是。”
朱厚照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壶,先为那人倒了一杯清茶,又轻轻摁住壶壁上的一朵梅花,从壶嘴流出来的却是褐色的药,“这种杯子叫做龙凤杯,还是蔚王幼时做出来给朕的。”
“呵,”他仰头将药喝了,“你昨日告诉朕,太后暗中派人去兴王府送礼了?”
“正是,两个小箱笼还有两个大檀木箱,具体里头是什么,臣尚未查明。”
朱厚照冷冷一笑,“朕还没死呢。”
那人沉默无语,却明显瑟缩了一下,朱厚照不以为意地嘲笑道,“紫禁城说‘死’字不吉利,却一个个盼着朕死……朕就偏要说,死死死死……”
他并未歇斯底里,可喑哑的声音在暗夜中听起来却让人悚然而惊。
“皇上开始宠幸宫妃了?”有一美人躺在贵妃榻之上,整个面庞虽未沾染过多风霜的痕迹,却已流露出不合年龄的老态,仿佛所有的韶华都伴随着丈夫的逝去而渐渐枯萎。
“是的,昨日宿在刘妃处,彤史已经录下了。”
美人冷冷一笑,“且往后看吧。”
这几代的紫禁城都如被诅咒般子嗣艰难,怀上已是千难万难,怀上之后未必能生下来,生下来后也不一定就能养大,就算是无灾无难地养大了,也未必就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托生在这紫禁城里,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京口,大江之上随波漂浮的一艘不起眼的渔船上。
王守仁正乘夜观察沿途地形,并不断比对连日来收到的线报。
“大人。”一艘小船急速驶来,有一作渔夫打扮的斥候慌忙地跳上渔船。
“何事?”
“除去先前的两万兵马,又有五万叛军由九江而下围攻衡州城。”
衡州已撑了大半个月,如今敌军人数翻倍,也不知还能守多久……
王守仁默不作声地看着江上明月,那颖俊青年求教之声仍在耳际——“先生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小王深以为然,可修业之贼、应事之贼、处众之贼皆容易破,如何舍中得破欲望之贼?若舍去了心之所向,戒掉了贪嗔痴,那么我还是我么?我还是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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