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大雨中,他母亲刚死,裴追来找我。我许诺教他法术后,给了他一些卷宗后便打发他走了。让他需要时再来找我。
我那时便不爱接电话,也没有告知别人行踪的习惯。裴追便只能空等我。
我在凌晨、雨夜中都捡到过等在我家楼下的裴追,那几个月里,他越来越消瘦、苍白,我其实注意到了,却以为他只是感伤父母离世。
我从很久以前便不知如何处理这种事,便下意识地回避,和他面对面时,只会有事说事,连多一句安慰也没有,语气甚至比平时更硬更欠揍,一副冷漠的人渣做派。
直到有一日。
我那时连续几日没回去了。当时是冬天,大雪将天地刷成白茫茫一片,血的颜色便显得格外艳丽刺眼。我顺着血迹找到了裴追。
他腹部中了很深的一刀,手里握着我上次给他的卷轴,告诉我那个法阵还没看懂。
刺伤他的是他父亲的兄弟,也是这世上他仅剩的亲人。
不过显然,这唯一的亲人还是觉得裴追死了会更好。
既然欠他裴家因果,又已收他为徒。我从前素来傲慢自持,即便单凭面子一点,就不会让他死。
我将他领回了乌枝路37号的别墅,我当时的住所。
于是,落魄的少年贵公子和我这人渣神棍,住在了一起。
*
说裴追是贵公子真不是开玩笑的。一起生活后我才发现,他十分得讲究。
只要是他碰过动过的东西,就像被上了自动恢复原样的咒法似的,必然会完完整整变回最初的样子。
——包括但不限于:脱下的衣服、餐巾、桌椅、书稿、纸笔,还有我的烟。
裴追第无数次把我的烟扔进垃圾桶后,我终于有些烦了。
“你把烟盒扔在我外套上了。”裴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那你把它拿走不就行了,扔什么?”我烦躁地拆了盒新烟,抽了一支叼着点燃:“还有……小孩,叫师父。没大没小。”
裴追冷淡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本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只是先前到底估计着亏欠他,不太计较罢了。
但大半年朝夕相处下来,小裴少爷不仅伤好全了,还登堂入室地管理起来我。
于是,我这人渣的愧疚心也差不多该磨平了。
我夹着烟,抬眼看着裴追,忽然笑了。
我一笑,当时还是少年的裴追就会条件反射地皱眉。
他这预感是对的,因为下一秒,他周身凭空散发出寒气,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被封进了一块巨大的冰中。
我站起身,围着那冰块转了一圈,轻轻吐出一口烟,笑道:“神情这么冷,不如让你做个名副其实的冰雕,好歹安静养眼。”
我当着他的面,施施然地念出一段咒文,又放慢动作做了个手诀。
“裴追,你虽不愿叫我老师。沈无却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解开这个咒就是你的功课了。什么时候解开,什么时候出来。也省的在我面前碍事。”
这法术其实并不是真的将人浑身冻住,而是类似于一个寒冰结界。
结界中的裴追可以听到和看到外面的世界,也能在结界中自由动作。但他说的话传不到外面,也出不来,而且要忍耐刺骨的低温。
是个比关小黑屋更磨人心性的好东西。
这是个高阶咒法,我其实心知他解不开。只是想欣赏这坚冰般的少年在里面崩溃、失败,被磨平棱角的样子。
听我说完,裴追神色竟也没怎么变,直接开始安然练咒了。
我便觉得有些没趣,这时正好塔罗来了电话,叫我出去喝酒。我欣然应约。
去了后,我见塔罗、发小林川和一个陌生女孩已经在了。
塔罗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去玩那女孩的头发。被女孩冷着脸一把打开。
我第一反应竟然是,这姑娘有点像裴追。
林川顺手帮我斟了杯酒,随口和我介绍:“姑娘叫苏落。’科班生’。最近被迫和塔罗这大小姐一起做任务,一不小心就被缠上了。”
科班生是圈子里私下偏玩笑的黑话。讲的是那些有师门或者家学渊源的。
像我这种都属于无师自通的野路子,更别说塔罗这种没事当网红玩牌玩出真格的了。
所以人家姑娘不想理她也是正常。
但酒过三巡,我倒也看出了点意思。嫌弃归嫌弃,塔罗倒的每杯酒,苏落都喝完了。
我忽然想起,挺久之前曾和塔罗这丫头闲聊,如何算是靠谱的人。
她当时和我说要长发温婉、甜美脾气佳。
苏姑娘一头短发,行事雷厉风行,也不化妆一身黑T,远看像个男人。脾气也不见得多好,论强势,恐怕也就比我好一些了。
但不用问,我就知道塔罗觉得她挺靠谱的。
整席酒,塔罗一直在贱贱地逗那姑娘,两人间渐渐有了别人插不进的氛围。
我忽然在想,这就是她之前说的“不会离开的人”吗?
我们喝到月升月落,苏落起身告辞。塔罗便立刻也说不喝了,要送她回去。
林川还开她玩笑:“这就要送了?从前我都断片奄奄一息了,也没见你送我,见色忘友啊。”塔罗白了他一眼,说:“滚。谁要管臭男人。”说完就带苏落走了。
其实回想起来,林川本不是多八卦的人,那时或许是已看出了什么。表面上是说笑,其实意味深长。
可惜塔罗当局者迷,后来直到生死相隔,她们也没说开过。
出乎我意料的是,接下来林川也说要走了
他近来不知怎么开窍了,忽然说不要和我一般在外面胡混,想要安定下来。便竟然自发主动地开始相亲,还竟真相到了十几年前曾看对过眼的小学同桌,天亮了后要与这位新女友约会,决定回去洗漱下折腾出个人样。
周围一下全空了,我也是这时候才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他们走前都说要回家,我便也不经意间想起了我那栋空旷的别墅,也才忽然想到了还被我冻在咒术里的徒弟——裴追。
而同时,备忘录震了一下。
提示我今日是裴追亡母的一年祭日。
作者有话说:
沈无性格很糟糕,大家不要对他抱太大希望哈哈哈,一开始就是想写一个不那么完美,甚至失败的人,所以如果被骂也有心理准备!别骂我就行(合十
第24章 裴追,你当真无怨?
我赶回家时,咒法竟然已经被解开了。
先前裴追被封的位置上一片浅红色的水痕。那是冰咒化后的水塘晕开了血。
我顺着血痕而去,在屋后的花园找到了裴追。
说是花园,其实只是这个别墅自带的一块地,我在这里移植了七棵树。四棵古银杏,三棵桃树。
夏日庇荫连天,冬日如穹顶盖日。所立之处皆有讲究,着五行八卦之意。
而在树下,我正看到裴追的身影。
他穿着件宽大的白衬衫,被风鼓起,猎猎作响。少年半跪在地。面前是一个银盆,火焰熊熊,灰烟冲天,没入繁茂的树冠中。
而他的血也顺着指尖滑落,没入灰色的泥土中。
看到这里,我便明白了。这位偷工减料的好学生,正经术法没学会,却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伤及自身——知道了用大量鲜血汲养可以越级破阵。
我心里又升腾了点火气,但是这点火在走近看清他在做什么后,便虚了。
那银盆中烧的是元宝。手折的,还手写了裴追父母的姓名生辰和祭奠语。
那么多纸银元,他得做多久?再加上破我阵法的时间,恐怕一整夜都没睡、
因为被我困在阵里,他不得不自残破阵。
又因为我得罪过许多人,房子周围升了几重防御阵法,进出需要法诀,我不信任裴追,便没告诉他出入口诀。
因此,我不在时,他连出去扫墓祭奠都做不到。只能在这里孤独地烧纸祭拜。
甚至连他父母的死,我都有永远洗不清的责任。
这时候再看裴追的背影,没来由地,我觉得宽大的白衬衫衬得他肤色苍白,形容羸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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