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曾经繁华拥有绝致美景的丘涅帝国的海滨城镇被血水浸透的岁月。
尽管有着举国几乎所有高阶的骑士和巫师,最精锐的骑士团和庞大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前线每过一个月就会被往内地推进一公里。
开战后仅仅半年, 站在离前线最近的列车站点,就经常能看到穿着军装落地的陌生的年轻面孔, 他们都是紧急征召的士兵, 在他们的家乡完成了基础的军事训练,踏上了战场。
因为魔石需要用在救人上, 所以连传送石也减少了非必要的使用。
拥有强大魔力的高阶骑士和巫师,甚至低阶的,只要拥有魔力,哪怕只是半点的可行动的公民都已经成为了最早的一批战士。
所以后期接受征召的都是没有半点魔力的普通人。
一开始是天生强壮的青年人,不论男女。
后来,是更加年轻的面孔。
人数也越来越少。
而他们,大多都在第一次出战中阵亡。
***
1898年2月。东部战线。
在营地烤火的丘涅国军一军三营四连的一个守夜士兵在风雪中打了个喷嚏,向着炭火炉挪了一步。
“阿湫!我现在真的很担心出去撒尿会不会被冻成棍子!”
三排一队的队长敲了他一下,“你该担心天上飞的怪物会不会摘走你。”
“夜间的是防御网工作最勤奋的时候!要是连撒尿都要胆战心惊,还不如被抓走呢!哎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今年冬天也太他娘的冷了!我以前住在海边也没这样的冷啊。”
他曾经是个滨海小镇最普通的渔夫,现在是军队里的下士。
“因为水的比热容大……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海边现在都被怪物占据了,想去都去不成了。明明那些怪物不适应海,却完全不怕,怪物果然是怪物!”
渔夫下士不知不觉间蹭过来,试图两个人凑在一起分享体温。
“哎哟你给我远点,去抱你的炭去吧!你一个月没洗了吧?!我快吐了!滚滚滚!”
“切!洗得勤有个屁用,第二天还不是一样烂泥里出来一样?”
渔夫还在打哆嗦,裹着棉被抖了一会儿,眼神迷糊起来真的要跑过去抱住那已经被炭熏黑的铁桶。
身后一只手将他提起来放后面。
“霍尔中尉?”
霍尔把滴血的剑戳到一个装冰雪的桶里,血水渗入霜雪碎渣中。
霍尔道:“抱着那东西,很快就会把自己烫伤,会大大增加感染的几率,不好治。”
霍尔身后,麦克也进来了。
“上尉!”
两人都起身行军礼。
麦克捏住了鼻子:“什么酸臭!”
他很快锁定了缩脖子的渔夫他一脚踹了过去:“给我滚去洗澡!没听巫师说的吗?你沾的那些东西全都是有毒的!早晚把你毒死!”
渔夫立马连滚带爬去洗澡。
麦克刮了眼幸灾乐祸的队长:“笑个屁?!你是队长!就给我好好盯着人!这点小事都没办法执行?还想死多少人?!”
队长也爬走了。
霍尔坐在了火炉边,两人把染血的外襟扯下丢进了雪桶里。
两人在炭火边暖身子。
等到雪化的时候,血也渗下了,很多颜色的血混在一起,霍尔将剑抽出来,用包扎伤口的废绷带擦拭,擦完也扔了进去,盖上盖子。
霍尔淡淡地道:“刚刚那人让我想起了你刚上战场的时候。”
麦克趴在地上做单手俯卧撑:“胡说,我那时候可还小,矫情点正常。”
霍尔笑了笑,他呼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有些许晃神。
这三年,每一个冬季都更加的寒冷。
晚上执勤没做好保暖被冻得截肢的也有,按回去的时候再次截肢也很恐怖。
他们本来也就是俩普通的士兵。
本以为活过了大陆战争,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军官位置,回乡就可以享受荣耀,安度余生。
谁能想魔族入侵了。
这三年,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其实他们如今也不太惊讶了,因为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功夫考虑这些,没做到的只是死了而已。
以前还能有个尸体送回去。
现在不行了,被魔族咬死的,和魔族尸体死在一起的,泡在他们血里的,都要被不死巫师的火焰给焚毁。不然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剧毒的培养皿。
这大冬天,麦克一个劲儿做运动,肌肉上沁出了汗水,他边喘气边说:“比起冬天,我更讨厌夏天。”
自从1895年直面的第一个地狱的夏季以来,之后的每次入夏他们都会生理性地作呕。
人类的士兵奋勇杀敌,死在交锋中的魔族的数量多于死亡的人类。可是,当魔族破碎的血肉倒在地上,他们的血液会渗入大地,河流。
魔血过处,鲜花不再开放,春草也不再风吹又生。
至少,他们之后第二三年没见到被血染黑的地面上再冒出绿意。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魔族真正的可怕之处。
他们活着的地方是死亡和屠戮的战场,他们死的地方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荼毒之地。
无论生死,他们都在夺走生命。
被尸毒污染的水源,连净水石都没办法将水提取出来,获取干净的水源全靠内陆运输。
因为没有找到净化毒素的手段,所以只能把毒素集中,让巫师提取毒素,再用不死鸟的火焰将其灼烧毁灭。
普通的火和热只会蒸发毒素。
在炎热的夏天,曾经就有一个排的士兵被从天空落下的毒雨活生生侵蚀溶解。
必须是不死的巫师,他的不死鸟的火焰。
在黎微尔的西面战场,也可以是龙炎。他们那边已经自顾不暇,不会再有龙来支援。
在这片战场上唯一一个,拥有彻底毁灭魔族尸毒的方法的人。
但即便是不死的巫师,他从人体里提取出来的毒素也是有限的。
身体里残留的微小毒素堆积起来,他也无力回天。
营地里每天都有这样的人被送过去。能够焚毁尸体的人也只有他。
从一场场战役中活了下来还是中了魔族的尸毒。
有一些连名字还没有记好的士兵,像消耗品一样,端上来,拼到了死,最后只剩下一个铭牌,被寄了回去。那后面又是多少个家庭的悲剧呢?
这就是他们这三年,司空见惯的场景。
光是活下来还是不行的。他们的伤口不能沾到魔族的血肉。他们的刀剑和衣物上的血不能随意清洗。
夏天的炎热似乎会从各方面催化毒素。站在战场上连呼吸都要格外谨慎。
冬天,真的仁慈多了。
这时他们才知晓,人类之间的大陆战争,似乎是小孩之间的打闹。
打了三年,即便把征兵年龄降低到十四岁,可用的战斗力也总是不够的。
而魔族还在越过大洋往大陆上输送战力,杀之不尽才是最大的绝望。
霍尔低声叹息道:“我……有些厌烦了……”
麦克停下了动作,他自己属于张嘴就来的那种人,抱怨也没停过,但他很少见霍尔说出这样示弱的话。
“今年的冬火节也是在前线过的……除了重伤,我们都没机会回后方……”
麦克跳起来,沉默了。
他想说出“早点结束战争,早点回家。”这样的话,可是他做不到啊。
他想象不出来这场战争该如何终结。
在很多人看来,这根本不是一场人类与魔族争夺胜利的战争,而是人类在魔族手下夺命、苟延残喘的战争。
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是如此,失败会带来巨大的伤亡,土地进一步被黑暗蚕食,胜利只会给战场刻上抹不去的瘢痕,在那上面,生命再也没办法诞生与存活。
赢也是输。
他们甚至找不到活到最后的法子。
外头年轻的运输兵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要处理的东西,这里有吗?”
霍尔让人开始搬运周围营地里的雪桶,里面是沾着魔血的碎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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