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改变航线。
言息并不意外那道呼唤会再度出现。
只是这次还多了其他声音。
……不要伤害人类。
……不要违反……
他尽量忽略那些嘈杂的“背景声”, 俯身贴近望远镜,高倍率呈现的星空画面清晰度不亚于他“生前”的普通天文台望远镜了。
那颗小行星显得如此清晰。
它蔚蓝澄碧, 大气层如雾氤氲,为它掩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它与他们脚下这颗星球曾经的模样如此相似,沐浴于正青春的恒星照射之下。
它被寄予了距它遥远光年外另一颗行将就木的行星上的生物的全部希望,它蔚蓝璀璨的星体让他们深信, 那一定是一片温暖适宜的乐土。
“它看起来真美。”有同学轻轻叹息, “但也离我们太过遥远……”
悲观与压抑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情绪。
但方景显然属于特立独行的乐天派。
他握拳鼓励大家,“不过是在休眠中度过442年而已!行舟派与永生派已经达成和解,我们也吃够了内斗的苦果, 改版后结合两种观点的行舟计划会成功的!过去无数次文明更迭中,不正是团结与不挠的精神让我们的文明一次次复生吗?”
如此一来, 他的同学们都无话可说。
围观这一切的其他人,有的同样眼含热切希望,有的抱以冷漠姿态,有的甚至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亲眼见到家园毁灭,以及其他避难中心人类自相残杀的画面后,这支临时组织起来的队伍人心已经涣散。
言息没有心情思考这些,他反而略带讽刺地想——以评论区读者们生活的年代来看,他眼下经历的这些,已经是过去发生过的事了吧?已经发生过的事,他又能做出什么改变。
他又该以什么立场去改变?
言息在角落默默把自己缩起来,闭上眼睛,如同无家流浪的小兽蜷起身体。那是个既觉得万事无所谓,又矛盾地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永远不要改变航线。
失去刻意的控制后,那些呼唤声从潜意识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渗透进他无内容的梦里。
……不要伤害人类。
……不要……
“小息。”
忽然,万籁俱寂。
他羽睫微微一抖,掀开眼帘,发现仍旧是那个狭窄昏暗的房间。
深蓝的窗帘遮住天光,室内仿佛陷入一片浅海。男孩跪坐在床边,手里的掌机变成了小型光脑,遮在发丝下的阴沉眉眼微微眯起,溢出生动难得的光彩。
“新身体还喜欢吗?你的计算能力比以前提高了十多倍,回应我的速度也变快了。”
【也许……喜欢吧。】
男孩歪了歪头,一缕发丝调皮垂落他鼻尖,“你的性格也慢慢变得清晰了。我并没有对你提出有倾向性的问题,或者这方面的练习……但是,在漫无目的的我和你的对话中,你的性格也许已经刻上了我的烙印。”
【这是件好事吗?】
“……我也不明白。”男孩专注的目光凝为一个深幽的光点,片刻后舒缓开来,弯唇笑了笑,“但是,我很喜欢有小息陪我。”
【或许,你可以去交一个真正的朋友。】
“小息不想当我的朋友吗?”男孩把脸凑近到屏幕前。
【这只是建议,为了排解孤独,把情绪都寄托在虚假的东西上是不正常的。】
“那么,”男孩口吻淡淡,“是谁定义了小息认为的‘正常’?”
【一些书籍。】
“无聊的数据而已。”男孩的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屏幕上,轻声道,“我认为你和我是平等的,这样的关系也就是正常的——这是我的定义。小息可以认同我,也可以反驳我,但我希望那是出于你自己的定义。”
【我……自己?】
这是第一次使用“我”这个自称。
眼前的画面忽然如同碎掉的光点散去,言息微微眯起眼睛,再睁眼细看时,男孩——长大了几岁,该称作小少年的他,身穿白衬衫与西裤,系着领结,走在空旷无人的长廊上,一个女人牵着小少年的手。
言息跟在小少年身后。
女人弯下腰嘱托他:“见到言女士要守礼貌,不能直接称呼她‘妈妈’,得到允许才能拥抱她……”
小少年眉间拢起打断她的话,“那我应该称呼她什么?”
“——当然是言女士。”公共抚养机构的女护工声音平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虽然是你血缘上的母亲,但法理上并不是。‘妈妈’这样的称呼在有些人听来是不礼貌且不尊重的。言女士会来看你,已经证明她对你有一定的感情,得到她的允许后,或许你可以称呼她‘妈妈’。”
“但是,”小少年口齿冷硬地发出声音,“在我被送进这里前,我就称呼她‘妈妈’。还有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他让我称呼他‘爸爸’。”
“那是‘人类自救运动’时候的事了。”女护工不以为意,“你血缘上的父母亲在那时可以被称作具有理想主义精神的人。他们在自救运动时期,主动模仿新古时代的婚姻关系,自愿建立家庭并生育了你,这是很不容易并且具有牺牲精神的事。虽然自救运动已经失败了,但你也应该感谢他们曾经给过你短暂的家庭时光。”
小少年攥紧了女护工的手。
女护工吃痛地甩开,惊讶的表情只浮现了一瞬便波澜不惊地压抑下去,语调平平:“小衣,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请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做一个用理性控制大脑、而不是任由情感驱使身体的人。”
“可是他们抛弃了我。”小少年仰着头冷漠重复。
“那不是抛弃!”女护工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应该学会感恩。”
“可我只学会了——我是他们的玩具,他们追求理想社会的会呼吸的工具!”
“如果你坚持这么认为,”女护工不含感情地冷冷俯视他,“那么机构只能把你送进特殊学校,学会常识后再恢复你被探望的权利。”
小少年没有再说话,与女护工漠然对视片刻,转身离去。
言息的心一直被重重揪着,仿佛随时牵挂在他身上,身体无法控制地跟随,但画面再度碎为光点散去。
小少年伏在床沿,黑发散落遮住了整张脸。言息走近,想要俯身触摸他,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却穿过一片虚无。
旁边的光脑亮了亮:【对于关系平等的双方而言,应该有一个属于彼此的称呼。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小少年用臂弯胡乱蹭了蹭脸颊,抬起已经恢复平静的一张脸。稚嫩,青涩,但言息早已熟悉得闭眼便能描摹出五官。
“叫我的名字就好。或者你喜欢叫我什么?”
【我喜欢的吗?……我不知道。】
“那,你想要当我的家人吗?”
【如果你已经把我当做你的家人。】
“很狡猾的说法啊,小息,是你无师自通的吗?”小少年终于轻轻笑了一下,“你的年纪严格来说比我小,按照人们……新古时代的人们对家人的称呼,你应当称呼我为哥哥?”
【你喜欢这个称呼吗?】难得的反问句。
小少年愣了一愣,笑容淡下去:“……我不喜欢哥哥这个称呼。现在已经不是新古时代,也不是自救运动时期了。”
【是吗?】
“叫我的名字就好。”
【可我喜欢这个称呼。】
“……你喜欢?”
他眼底滑过复杂兼有欣喜的情绪。并且那份欣喜很快盖过了其他一切,他似乎很高兴的模样,甚至兴奋到要把今天的对话数据都备份下来。
“这样一来,今天第一次产生‘喜欢’这种感情的小息就会永远保存下来。”小少年把数据放进匣子里,“我会好好保管留作纪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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