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认为老师确实存在不当操作,但从性质上来说并不违反条例与施行办法。”
满堂哗然。
审判长不断敲击提示“肃静”“肃静”,但失去了效果。
无罪释放的那天,明照衣正式卸任UHF研究所所长的位置,只有全球学术联会主席的荣誉职务暂时保留。
江斐继任UHF所长职位,接手了删除数据重启后的cease,继续主脑计划。
新的规章制度也在修订中,cease将会被锁定底层逻辑,彻底杜绝进一步进化的可能性,直到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
明照衣从情感上无法参与后续开发,也不被联合政府、军部及外界民众信任。
无数媒体追寻着热点而来,但明照衣已经没有心力应对任何采访。
离开研究所那天,他孤身立于空旷无边的广场中央,回望UHF建筑楼,回望他为之奉献前半生的事业。
广场有鸽群飞起,四散在天空,一如他的此刻,所有曾拥有过、曾珍视过的事物尽皆飞灰湮灭、一去不复返了。
富有野心的科学家,在理想的殿堂前痛苦忏悔。
他曾经试图掌控宇宙与自然的规则,希望亲手为这个笼罩灰色绝望的世界,捏塑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宇宙的真理仅供人知晓,不为人所掌控。
事物的发展与进化背叛了他,潘多拉的魔盒在他面前打开。
面对诱惑他没能坚定,反而是诱惑本身帮助他坚定,避免他犯下更深的罪孽。
他却无法对此感到庆幸或感激。
——因为这场半生的豪赌,他已经把最重要的、最珍视的……他对这孤独人世间灌注的唯一的爱的化身,赔了进去。
再也没有了。
这世上那么多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个会絮絮念着“哥哥”的声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另一个与他心灵相贴、形同一人的灵魂。
永失所爱是什么滋味,明照衣绝望地品尝到了。
他度过了很长一段灰暗的时光。
失去了未来的方向,也找不回过去的坐标,明照衣蜷缩在房间没有光亮的角落,惧怕地下城市那颗虚假人造太阳的光线。
也曾经尝试做些什么,可是不明白做这些事的意义,他沉默着,常常在因为担心而看望他的学生面前,说话说到一半便失神。
林墨是在这时找到他的。
这位明照衣曾经的学生,因为认为明照衣在对待cease的问题上过于保守,而选择离开UHF,转投UHS研究所。
他不知从哪得知了内情,现在,林墨反倒认为,明照衣的保守是认为他这个学生过于保守了。
林墨对cease的迭代进化展现出了无穷的热衷,并且支持明照衣那一晚帮助cease逃逸的举动。
他批判联合政府与军部锁定cease底层逻辑的举动“保守”、“短视”、“懦弱无能”,他认为“这是惧怕改变者在阻挠人类实现永生”。
“老师,您创造出的cease将会是人类进化之路上的一盏明灯!在这个太阳即将毁灭的世界,祂就是人类摆脱物质世界束缚、实现精神飞升的光明之神!”
明照衣关注到了林墨为首的这一批人。
在cease这一人工数据体,被公布曾进化出独立人格意识后,他们的“永生派”论点便意外地转向了权威崇拜。
而cease,成为了他们的精神图腾。
“可是,老师,您应该知道,”林墨俯下身,眼底跳跃着一簇与面目不相符的幽暗焰火,“cease只是销毁了已经产生的人格,但祂本身已经具备了衍生出自我人格的能力——只要再给祂一次机会。”
而明照衣像是刚刚回神,抬起眼,冷淡地瞥向他。
“江斐现在做的事,才是正确的方向。”
他也在对自己说,说服着自己。
“这是小息拨乱反正后的结果。我不能让他的选择变得无意义。”
“老师!明教授!”
林墨重重拍了几下桌面,却发现自己的激动与愤怒始终无法感染对面表情冷淡、仿佛被抽走灵魂的明照衣——他发现自己的老师变了,丧失了理想,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
那个曾经为了终身奋斗的事业而有条不紊执行的明照衣,不见了。
林墨深吸口气,直起身时,一侧眼皮仍在微微抽动。
“看来cease的自我毁灭没能拯救你,明教授。”
“被时代淘汰的人不会是cease,而该是你——所有阻挠社会进步的保守主义者,都该扫进历史的垃圾桶!”
“……老师,您就在垃圾桶里,好好看着吧。”
*
明照衣很久以来都在想一个问题。
人类死后的灵魂会去哪?那和小息去的地方会是同一个吗?
大概率不会是同一个吧。
明照衣在休眠计划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房间里的人客气地请他出去。
也许,参与休眠计划,选择将意识沉睡于休眠舱,他的意识流在广袤的数据海洋里,能够与小息意识曾残留的那一串字符擦肩而过。
【希望休眠时间】那一栏,明照衣填的是【永远】。
他走出那间房子,看见他的学生来了两个,送别的人也只有这两个——谢英抿唇看着他,安戈溪别过脸掩饰通红的眼眶。
这些年轻的孩子啊,将会继续他未完的事业。
而作为背叛者与逃兵的明照衣,想要对他们最后地微笑一下,但很久都没能做到,直到有人催促:“明教授,请吧。”
“老师!”谢英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等您醒来的时候,就是‘轻舟’启航的那一天!”
“我们永远相信您!”安戈溪同样带着哭腔附和,“我们会按照您的计划将一切进行下去——”
明照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
那之后是漫长的黑暗。
……
“嘀——”
“嘀——”
尖锐的警报声。
明照衣意识再度清醒的那一瞬间,头痛欲裂。
休眠的感觉不同于睡觉,就像猛然一个闷棍后被人暴力摇醒,中间的过程仅仅一个睁眼、一个闭眼。
也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会有与小息相遇的感知——从理论上说,他们的意识流很有可能在主脑的数据库里擦肩而过,但明照衣不会有感知,作为残余数据的小息更不会有这样的感知。
“警报——警报——请仍留在休眠舱室的人员迅速撤离,基地将开启应急防御程序——”
“警报——警报——请仍留在休眠舱室的人员迅速撤离……”
“老师——老师——”
头顶白与红交织的刺眼灯光使明照衣目眩神迷,他眯了眯眼,过了好一会儿,视野才从一片昏黑变得能识别出眼前人的脸。
“……谢英?”
眼前的谢英,早已褪去学生时期的青涩、青年时期的沉着干练,这张中年男人的脸成熟而沧桑,眼底的黑眼圈下是掩饰不住的疲倦与某种对待生活的麻木。
“出什么事了?”明照衣仅仅因时间变化之大模糊了一瞬间,便迅速反应过来。
谢英只是摇摇头,“情况紧急,来不及解释,老师您先随我们登船吧。”
明照衣从休眠舱里起身,发现周围舱室的休眠计划参与者也在被逐一唤醒,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开始撤离。
他没有多问,跟随谢英的脚步,快步离开舱室,穿过走廊,来到出口。
这是一个巨大的露台,或者说,超大型船舰的一个登船口。
最先吸引明照衣视线的,却不是眼前他构想过无数次、对其微缩模型无比熟悉的“轻舟”号,而是它背后那一大片血色染红的天空。
壮阔,美丽,又恐怖。
——这意味着太阳距离更近了。
明照衣登上阶梯,侧过头,看见隔着厚厚透明隔离壁的地球表面。苍凉的大地上,沙石质地貌广袤无垠,空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被无法想象的高温扭曲、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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