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总想宰我祭天(28)
赵程胤瞳孔微闪,流露出一次微不可查的痛楚,抬手握住苍碧的手腕,让他停手:“贺相谋逆的案子证据确凿,当年人事都已过去,就莫要再究诘了。”
“皇兄。”苍碧当然不肯作罢。
“程嗣!”赵程胤打断他,执起笔,作势继续批阅奏折,“退下罢。”
驱逐之意如此明显,苍碧只能躬身一礼:“皇兄,程嗣告退。”携着满心不甘的无名退出殿外,一众侍卫静待片刻,仍旧保留一段距离,四散跟上。
皇帝搁下笔,转头看向半开的窗外,将视线定在苍碧身边,身着一身格格不入的平民衣袍的佩剑侍卫上:“贺相……”
永乐宫中,宫门紧闭,连贴身宫女都被屏退,只留王爷与贴身侍卫两人。
无名眼角抽动着,逼到苍碧跟前:“真相呢?”
“皇兄定也不知真相,毕竟调查、搜查、抄家,这些事务一定是由官员去办的。”苍碧退了一步,闭眼思索,手握成拳,轻轻地敲打在眉心,忽的手一顿,想到什么,眼中一亮,“卷宗!所有与朝中官员相关的案子,卷宗都保存在文渊阁!”
天际最后一抹绛色隐没,深沉的暗蓝覆上寰宇,两人连晚膳都省了,缀着一帮甩不开的侍卫,来到足有四层高的宫中藏书大楼文渊阁前。
苍碧勒令紧跟不舍的几名侍卫不得入人,以王爷的身份,让守卫开了门,带着无名径直走到三层:“这一层保存的就是与官员有关的卷宗,十六年前贺相的记录该是在……”
他算得上文渊阁的常客,只是基本只造访有话本闲书的一层,从来不关心庙堂事务,不知道该如何找起,对着一排排的木格柜,逡巡许久,也没定夺出个前后左右,只能和无名大海捞针般一个个格子翻找,还是被无名抢先找到了。
“是这两卷。”无名刚取下卷宗,苍碧就比他还心焦地抢过来,也不去格柜尽头的案前查看,直接把卷宗往地上一摊,不拘小节地跪坐下,一页页翻看起来。
“贺知忆,淮州人氏,二十有一高中状元……”苍碧如玉般纤细的指尖划过一行行字,细碎地念着卷宗上描述的生平事迹。
一旁无名也单膝跪下,贴在他身侧,看向卷宗,只关注了片刻,仿佛对这份他应该苦苦追寻的真相并不十分在意,竟微微侧过头,将视线投向专注的苍碧。
暗淡的烛光照在无暇脸颊上,给苍碧平日里白皙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温暖,无名看得呆了,耳中只听到那低吟如泉般的清越嗓音,却不知他在念叨什么,这道嗓音与记忆中穿越亘古般的诵吟融合在了一起。
“山阴珉玉,莹白温润,濯浩瀚万年,敛月华于其中,可宁心绪、镇魂魄……”
“师父,有了。”苍碧猝然回首,险些撞上无名鼻尖,被近在咫尺的脸庞吓了一跳,下一刻,也不知是烛火的投映,还是因那双紧盯自己的黑瞳过于撼人,脸颊竟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
他微微垂眸,朝后退了些许,心中默念了数遍“我心悦的是连云,怎么会对他有这心思”,再抬眼,只见无名脸上依旧是那副凶厉的模样,反倒让人镇定了些:“这两页,记载的就是贺相谋反的案子。”
卷宗记载得十分详细,起因是京兆尹在探访贺府时,发现在皇帝登基时,大赦天下放出的数名罪人聚集在贺府,这些人当初的罪名都是做了对朝廷王室不利的行径。京兆尹暗中上报后,皇帝便令人着手调查,最终在贺相的书房中搜出了几封信件。
信件也附在卷宗最末,共有四封,笔迹各不相同,署名也各异,被认定为是所通之敌寄来的信件,也作为了最终定罪的证据。
“我爹绝不会做这种事,也从没有什么罪犯来过家中,那个京兆尹,又是那个京兆尹。”无名愤然一拳垂在木柜竖当上。
木料摩擦的刺耳声响起,木柜向后仄去,苍碧大惊,赶忙手脚并用地去扶,幸而卷宗哗啦啦掉了一片,把柜子的分量减轻大半,险险总算稳住,没引起骚动,把落下的卷宗收回原位:“这京兆尹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苍碧拾起卷宗,又详细地看了一遍,头更痛了:“经手过这案子的几位官员,除了京兆尹与李太傅,其余的不是病死,就是犯了事,被问斩……”
“不可能如此巧合,一定有人从中作梗。”
“是何人如此大胆,深更半夜在文渊阁中作梗?”
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苍碧与无名同时转头,从排列整齐的木柜空隙处看去,一人身着官服,身后领着八人侍卫,沉稳走来。
那人也正看向这边,与无名眼神交汇,不屑一笑,又看到苍碧,却只当不见,停在距离苍碧两人三个木柜的地方,一挥手:“去探探,是何人如此大胆,深夜闯入文渊阁,若是刺客,就地正法。”
不待一行侍卫前来,苍碧率先步到走道上,一张绝美的脸,半边映着暖色的烛光,半边映着清冷如冰的月光,墨翠般的眼一一扫过来人:“本王来查些卷宗,怎还有不要命的来扰。”
侍卫们一见是王爷,忙告罪下跪,李太傅却不紧不慢,挥开挡路的侍卫,向前两步,随意拱手行了一礼:“原来是王爷,不知深夜来这文渊阁,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案子要查?”
“本王要查什么,还需向尔等报备?”苍碧一扬下颔,半分不示弱。
“王爷,您自然是不用报备的,只是……”李太傅瞥了一眼无名,“闲杂人等擅闯文渊阁就不太妥当了,若只是身份不明也就算了,最多怪罪侍卫守卫不力,但要是心怀叵测的刺客潜入皇宫,危及陛下性命,那恐怕侍卫们,连带我这项上人头,都难保了。”
“太傅说笑,此处除了本王与你,就是大内侍卫,何来闲杂人等。”苍碧脸上的愤怒已经掩藏不住,冷哼一声,“夜深了,本王乏了,何郎,回宫。”
“慢着。”李太傅又上前一步,抬手拦在苍碧身前。
第44章 复仇刺客与失忆王爷 二十
无名见状,搭在剑柄上的手握紧,将长剑抽出数寸,灼灼盯着李太傅,一众侍卫也不示弱,竟当着王爷的面,也纷纷摆出准备应战的架势。
“这是要反了!”苍碧怒甩宽袖,袖袍划破僵持的气氛,破空之声在静谧的阁中回响。
“王爷恕罪。”李太傅按下身侧侍卫出鞘的长剑,指了指苍碧拿在手中的卷宗,“微臣只是提醒王爷,文渊阁中的卷宗,除了皇上,谁也不能带出阁外。”
宫中确有这层规定,只是赵程嗣从小翻看一层书籍,仗着受皇帝宠爱,带出阁外从来未受过阻拦,苍碧压下怒火,皇帝已经劝解他莫再究诘此案,恐怕闹大了,自己也得不了利,甚至有可能影响后续的查案,转回身把卷宗放回原处,与李太傅擦肩而过,愤愤离开了文渊阁。
“去盯着那草包王爷,别让他惹出事端来。”太傅李凌岳站在窗口,看向阁下离开的两人,“再去查这何郎的来历,既是人在此,怎么可能查不出身世,只要一有他是刺客的蛛丝马迹,立时斩杀,若是再查不出什么来,造也给我造出来。”
晨曦破晓,永乐宫中,全然没有万物苏醒的勃然之意,只有一个顶着乌黑眼眶一夜未眠的王爷,和脸色黑得来讨债似的贴身侍卫。
苍碧按照记忆,粗略写了一份贺相谋反的案件内容,在上面圈出各种疑点,拄着笔思索着,眼睑因困倦不自觉地合上,头往下一点,堪堪要触及刚落笔的新墨时,一只厚实的手掌垫了进来。
无名挡着光洁的额头,见苍碧清醒了,将回忆了许久的旧旧事道来:“家中遭难那一年,我才八岁,许多细节记得都不甚清晰了,有一次我贪玩,闯进书房,正巧爹那时在拟一份弹劾的奏折,有贿赂之类的字眼,弹劾的对象则是李凌岳,那似乎就是在出事前不久的事。”
“案子的主审就是李凌岳。”苍碧狠狠地在李凌岳的名字上划了一道黑杠,“定是他受贿的行迹败露,被贺相知晓,贺相欲请奏皇兄,他便先下毒手,害了贺府。这些所谓的证据,全是别人的字迹,随便谁在搜查时动些手脚就行。那些参与案件审查的人,难保都是李凌岳买通的,被他以各种方式杀人灭口。”
只是即使不能证明贺相有罪,事到如今也无法证明贺相清白。
“要是有当年那份奏折就好了,至少还能指向李凌岳有灭口的动机……”各种寻找证据的方法在脑中转过,苍碧一拍案面猝然起身,一夜未眠加之思绪过度,脑袋一瞬间就恍惚了,只来得及把最后的话吐出口,“京兆尹,本王论财论势都在李凌岳之上,还搞不定……他……”
无名箭步上前,把软下来的人拥在怀里,横抱起苍碧,脚步稳健地将人送到床榻上,一如此前无数次重复过同样的事。
“别想了。”无名坐在塌边,叹了一口气,指尖温柔地揉散苍碧纠结成一团的眉心,定定地看着终于安睡下的脸庞,许久后,蓦地俯下身,轻轻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苍碧这一觉睡到晚膳十分才醒,草草用完膳,又愁了大半天,最后一捶案面,决定翌日早朝直接去参李太傅一本,让皇帝好好查一查,治他个重罪,反正仗着王爷的权势,也无人敢问罪什么。
然而苍碧显然高估了自己,他财不如李凌岳贪污所得,在朝中的势力更不如经营多年的太傅,除了空有的一个王爷地位,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显少上朝的小王爷,一脸肃穆站在群臣之首,引来朝臣们窃窃私语,纷纷猜测王爷此番上朝的缘由。半刻钟后,所有人噤声,大殿之上落针可闻——九五之尊扬袖坐上龙椅,环视殿内。
赵程胤见了亲弟,也面露诧异,旋即恢复镇定,一如往常听一众朝臣们禀报,说完一如往常国泰民安,阿谀奉承的套路后,来京述职的北方官员出列:“陛下,长河以北水灾未平,百姓往南迁徙至庸州,只是人数众多,一时间粮食供应不上。”
“百姓生计是大事,亟不可待,拨款赈灾。”皇帝肃然道。
“陛下,微臣愿承办赈灾一事。”李太傅上前,恭敬揖身。
朝臣们纷纷附议,均认为李太傅对各处赈灾颇有经验,是最适合的人选,皇帝满意颔首:“那便由……”
“慢着!”苍碧上前,“臣弟也愿承办此事。”
话音一落,朝上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李太傅镇定自若:“王爷,您为民的心是好的,但赈灾可不是把钱财发放下去那么简单,个中用处都要一一算清,不止要落实到位,还得为国库着想,切不可浪费了分文。”
赵程胤应道:“程嗣,太傅说得有理,赈灾不是小事,你若有心,不如此番随着太傅先行研习。”
“研习?”苍碧展颜一笑,却冷得犹如腊月冰霜,回身直指李凌岳,“研习李太傅的受贿之道?研习李太傅如何为国库着想,更为自己私囊的中饱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