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144)
又是一夜浅眠,沈翎困得睁不开眼,可肌理之中一簇一簇的疼痛,使得他被迫保持清醒。
墙缝里透出白光,大致是天亮,沈翎伸手去身后摸药瓶,可惜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形状。
难不成被老鼠叼走了?这么说来,昨夜还是有睡上那么一会儿。
现在不是庆幸这个的时候,沈翎侧过身,避过肩上正在结痂的伤口,企图在牢房里寻到药瓶的影子。
两眼扫了许久,药瓶仍是不见踪迹。沈翎不禁去想,如果一天不吃药,会不会怎样?
白光逐渐倾斜,日头上去不少。大概临近正午,沈翎仍是没找到那个药瓶。不仅是药瓶,连送饭的狱卒也没个声。
不是第一次了,沈翎一声叹息,歪在墙边,想暂时眯一会儿,睡了就不饿了。
缠着绷带的脑袋移回墙边,与墙体轻微触碰,突然爆发剧烈疼痛!
阔别多日的痛楚再度侵袭全身,沈翎疼得视线一阵迷煳,一口气没喘上来,咳了几声。
不止是疼,还有伤口愈合的痒,两种感觉交杂在一道,令沈翎微微喘气。
难道柴石州的药止痒又止疼?难怪这几日伤处疼得还不如上次断腿。
沈翎不及想得更多,包裹在深处的伤口似乎全长了绒毛,一个劲挠着,可骨骼里边却不断溢出刀割般的剧痛。
他整个人缩在墙角,不敢挠、不敢叫,生怕惊动外头的狱卒。
柴石州这个混蛋两天没来,他就没想过药瓶会被老鼠叼走么?话说,他想这个作甚。
尚未消肿的手指,紧紧扯着衣衫,沈翎闭着一口气,想着撑过去就好。可闭气久了,脑袋发昏,意识渐渐有些模煳。
牢门外似乎有黑影滑落,沈翎听见一串脚步,却分辨不出出自何人,反正不是狱卒大哥。
陈旧的铁门,每开一回都是震天响,然而今天,那铁轴像是淋了油,半点声响也无。
沈翎昏昏沉沉听着,最终推断为自己幻听,暗道柴石州还没闲到给门轴上油。
奇了怪了,今日的柴石州有点不同,动作怎么变温柔了?平日来给他上药,总是心不甘情不愿,重手重脚没少误伤他,伤口好得慢,多多少少也有他的责任。
不止是温柔,沈翎虽是意识不清,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种颤抖,还是那种无法自控的颤抖。
刚刚缓下去的痛痒,被他这么一抖,竟是又激起来。
沈翎逸出一口凉气,让自己喉咙挤出几个音,大致是让他滚远点,可那人似乎越靠越近,近得能嗅到他不稳的唿吸。
“别磨磨蹭蹭,上了药就快滚!”沈翎一天一夜没喝水,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能听的话,喉咙就撕扯得疼痛,本能抬手扶上脖子,又扯到臂上的伤,闷哼一声“痛”。
“我来晚了。”
耳畔的声音像是墨池里蕴不开的颜色,如柳絮一般缠在一道,又堵在嗓子里,令人窒息。
生息愈发靠近,沈翎想睁眼看看,却在撑起眼皮的前一刻,被一双大手窝进一处温暖之处。身体各处倏然疼痛,痛得溢出泪。
沈翎熟悉这个味道,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哭了,之前用刑到那个地步,也未哭成这样。
宫廷影卫的衣着之下,一双浓黑的眼睛翻腾怒色,如不周山的山海龙啸,可致天柱倾塌。
想抱紧他,又怕弄疼他,先前想过他的伤势,却不料是如此严重。看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他,唇上一丝血色也无,心里的痛,就像拿一柄匕首,生生将胸膛破开。
小心地把他松开,在他微睁开的眼底察觉一缕晶莹,他还未完全醒来,已经哭了。借着死牢外头漫入的烛火,逐渐看清他身上的伤痕。
额头、侧脸、双肩,尤其是他扶上脖颈的手,一看即知是遭了何种刑具,衣袖半垂着,露出一截淤青未褪的手臂,再往里边看,又是厚厚的绷带,上边沾着污迹。
在衣物的遮掩之下已是这般,不知褪去之后……越行锋不忍再想。
终于,沈翎看清眼前的轮廓,包括这张朝思暮想的脸,还有他怒得发红的眼睛。发觉他正打量着自己,沈翎赶紧忍痛把衣袖遮上:“别看……”
“别怕。”越行锋不知该说什么,只锢住他试图撇去的脸,轻轻一吻,然后颤着手,捧着,只怕弄疼他。深吸一口气,笑道:“你给柴石州看,却不给我看?”
“我没……哎,疼……”沈翎如往常那样挺起身子争辩,可惜又扯到背上的伤。
“别动,我带你出去。”越行锋解下袍子,将沈翎全身裹好,在他嵴背上摸了一趟,挑了没捆绷带的一处,横抱起来。
“外头很多人。”沈翎安心地倚在他肩头,松懈下来的意识,让他一度想睡过去。他掐了掐发肿的手指,提起精神:“很多人……”
“不怕,都清干净了。他们想不到我会白日来救人,布下的人不多。”越行锋在他完好的前额蹭了蹭,侧身抱他出去。
*
绕过园子,沈翎在越行锋怀里,始终睁着眼,不敢打瞌睡。
一直盼着他来救自己,可现在真的救了,心底的恐惧却无减轻半分,不安之感更胜从前。
有那么一刻,沈翎很后悔等越行锋来救,当时见着沈翌和柴石州,就该让他们打断越行锋的腿,把人锁在宫外。
眼角闪过朱红色,沈翎屈起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不出宫吗?路过宫门了。”
越行锋的步子没停下,继续往反方向走:“宫门有柴石州守着,他虽然肯帮忙,但他毕竟是柴廷的儿子,情义两全的事,他想要做尽,那我只好成全他。”
沈翎愈发忧心:“难道……不出去?”
越行锋脚尖一旋,躬身退入一处假山:“本来就没想着出……这么多人,打仗啊这是?”
警觉的气氛,让沈翎强迫自己清醒如常。从假山的洞孔望出去,外头已有不少往来的影卫。不难猜度,是他逃狱的事被人发现,现在到处围追堵截罢了。
“他们换岗快了,昨日还是一个时辰一轮,今日缩短为半个时辰。”越行锋一边说着,一边将沈翎放在洞里的凹处躺好,“你等我一会儿。”
“别去!”沈翎隐隐有些不安,忙拉住他,十指传来的疼痛,令他瞪大双眼,“再等等,别去。说不定,有埋伏。”
“我去引开他们,很快回来。”越行锋不再多说,放下沈翎就往外跑。
“你等……”沈翎本想把影卫的袍子还给他,可这人跑得比谁都快。见假山外还有几棵树挡着,沈翎勉强支着追出去两步,想把袍子丢给他,哪知对面楼阁有银光闪动。
他们早就被发现了,被人一路跟踪,而越行锋没有察觉,莫非是乐渊提前埋伏的高手?从逃出天牢直到现在……沈翎心跳一滞。
那人松弦了!越行锋的身形正探出树影之外……来不及了!
沈翎咬牙冲上去,竭力扑向越行锋:“趴下!”
越行锋吃惊地回头,一注血流正淋上他侧脸:“沈翎!”本该在洞里等待的那人,为他挡了一发暗箭。
身体脱力,沈翎坠在越行锋胸前,唿吸急促:“被发现了,阁楼上……有人。”
越行锋哪有心思去找那处阁楼,只管把沈翎重新推回洞穴,感觉一只手抵在胸口,对上一双渐渐失焦的眼睛,他心口钝痛:“我先帮你止……”
这时,对面阁楼银光寥落,那个发暗箭的影卫竟然突然从阁楼坠下!
越行锋见状,立即抱起沈翎,迈开步子:“十二卫来了。我们走。”
第170章 深宫药房
忆起那日从他肩头喷涌而出的黑血,沈翎虽是疼得要晕过去,仍是强打精神,死死盯着伤口的血,生怕没个留神就变色。
宫中地形繁杂,越行锋却走得如鱼得水,很明显是有人提前给了地图,或是他之前来逛过几个来回。可是,他走的地方怎么越来越黑?
在光线彻底淡去之前,沈翎最后朝伤口瞥一眼。很好,还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