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5)
冰屑吹进屋,来人将裘衣随手抛到一边:“虽是在屋里,亦不可只着一件袍子。”
沈翎抽着嘴角,牵出一抹笑,转身过去:“哥,你怎么来了?”一回头就撞上那张生人勿近的脸,慌忙把左手往宽袖里缩。
“我看看。”沈翌不由分说掐住沈翎左臂,力道温和地拎出来。依多年经验,只看一眼,眉心便拧成一团:“怎么弄的?”
“就是车不小心压到……”
“我不想听这些。”
阴冷的声线不容辩驳,沈翎嗓子眼一凉,竟一时答不出话。这位兄长虽待他极好,但沈翎亦从他身上充分认识到何为“长兄为父”。某些时候,他比父亲还要恐怖。
左臂依然被拎着,沈翎竭力令身体不至颤抖,毕竟说谎也要有说谎的样子:“事实就是这样。”
“是吗?”沈翌的声音忽然柔和许多,“有些事,你可以瞒着爹,却不能瞒我。你向来怕疼,再如何也不会把自己伤到这个地步,除非是……非此不可的理由。”
“没有没有,只是比较倒霉罢了。”沈翎没敢把手抽回,只得拿右手晃着。
沈翌俯首一嗅,皱眉道:“这个伤药不好,你让阿福去我房里取些好的。”
沈翎顺着应他:“哦。”
左臂被放开,沈翎偷偷斜眼向上瞟,发觉沈翌的眼光正在房里各处巡梭。冰冷的眸子将扫到屏风处,沈翎心头一紧:“哥,我这手还得包几天,都快闷死了。”
沈翌果真收回目色,认真端看他的手:“好好上药调养,三五天即可拆了。”
“啊?还要三五天!”沈翎装作惊讶,只想引开沈翌的注意,好在他不再往他处看。
“连三五天也待不住,难不成京城还有另一处绛花楼供你玩乐?”沈翌淡淡说道。
“哥,你知道了?”沈翎并不意外,然示弱总有示弱的好处。
沈翌默认,转而说起另一事:“柴府大火,柴廷至今寻不得犯人,京城还得乱上几天,你好生待在家较为稳妥。”
说到犯人,沈翎默默皱眉:“他家寻不得犯人,难不成还赖在我们身上?”
沈翌默了片刻,拾了裘衣出门:“你好好休息,记得来取药。”
沈翎见他要走,当真有酬神的心:“好,等会儿就让阿福过去。”
“嗯。”
又一袭冰屑打进屋,沈翌走远了。沈翎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落下去。
屏风后的那人缓步出来:“你好像很怕你哥。”
沈翎抚着心口:“那是,他比我爹还可怕。刚才他看到你那边,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要是他发现了,你交我出去?”
“切,要是交你出去,我可是要领家法的。亏本生意,小爷可不做!”
越行锋的唇角浮出弧度:“不交就不交,扯什么家法。”
沈翎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即刻挺身博面子:“就算交你出去,只要我哥瞒着我爹,我一样没事!”
越行锋道:“你哥很宠你。”
沈翎得意道:“那是!家里就我哥待我好,他就我这么一个弟弟!”
“不就一个哥哥,有什么好得意。我就不觉得他比我强多少。”越行锋眼神轻蔑。
“大言不惭。”沈翎扬眉看他,“比起你这个纵火犯,我哥可是当年平定西临动乱的将军,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第一次带兵上战场,就一路胜战。”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越行锋摇头道:“十七?人家十七岁带兵上战场,再回头看看你,啧啧啧,成天花天酒地。”
嘲讽刺耳,沈翎神色复杂,倒也没反驳的意思,气势傻瓜弱了不少,小声嘀咕:“反正也轮不到我。”
“你说什么?”
“关你毛事!”
第9章 家有无赖
沈翌的伤药果真有效,比那无用野大夫靠谱多了。沈翎又让阿福去顺了几罐,全给了越行锋,琢磨着等柴廷的兴致过去,再找个商队送他离开京城。
然而问题是,前几日还冒险出门寻路的某人,竟然再也没提起走人的事,反倒堂而皇之地住下了。
这一住,可让沈翎一连几夜睡不好。越行锋的伤势复原神速,还时不时支颐看他,看得他浑身发毛,就怕晚上一个不留神把他给……现在,那种眼神又飘了过来。
“看什么看!睡你的觉去!”沈翎窝在暖榻上看街边话本,眼角往屏风那头一撩,即见某人眉目含笑,不禁神魂抖了抖。
“睡了一晚上,还有什么可睡的。不如,一起做些快活事?”越行锋邪邪地勾起唇角。
“死无赖!猥琐!小爷发善心留你养伤,不是让你想那回事的!”沈翎抄起书卷,扬手掷去。
越行锋一手支着下巴,轻易把书接了:“沈二公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反正这么无聊,我们一起下下棋什么的,难道不行?还是说,你在期待那些……”
不可否认,他笑起来的确要人命,沈翎感觉魂被勾了一勾,脸颊一红,低下头去:“下棋?就你……也懂下棋?”
越行锋点点头:“说不定,比你行。”
沈翎笑了,随即卷起袖子:“等着打脸吧你!来,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
波澜壮阔的战局正要开启,阿福不合时宜地推门进来。他见沈翎一副要干架的模样,惊慌失措地冲过来,挡在主人身前,拍胸脯道:“不许欺负二少爷!有事冲我来!”
沈翎拍拍他肩:“不要激动,下棋而已。”
“呃,下棋……”阿福有点破音。
“什么事急成这样?”沈翎知道阿福进门前必会在外通报。
“老爷刚下朝,急着寻少爷你。”阿福顿了顿,“二少爷,老爷他……脸色不太好。”
沈翎顿生出不详预感,临走前嘱咐越行锋:“喂,别乱跑。”
越行锋斜倚在屏风后翻书:“哦。”
*
昭国公府。关河堂。
沈翎一路听阿福说了不少,虽然阿福行事较为浮夸,但在严肃的事上,那可是真的严肃。听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足见老爹的心情的确不太好。
此时关河堂内,气氛压抑到极点,连颇有家庭地位的沈翌也面色不佳,更别想他这个庶出能说上什么。
昭国公郑重看他:“沈翎,柴参知府中走水,是否与你有关?”
“什么?”几天前的玩笑话,居然一语成谶!
“今日散朝后,柴廷似对他人提起,借他人之口,传到爹耳边。”沈翌应道。
原来,柴廷对那日宴会羞辱未遂耿耿于怀,又接连几日寻不得纵火犯,两件事叠在一起,自是怒到心塞。大致为此,他想找一找昭国公的晦气,顺道把绛花楼的事给传出去。好在沈翎近日待在府中,才没让柴廷逮着机会。
沈翎深觉事有蹊跷:“爹,此事分明与我无关,为何这般问我?”
昭国公目色微冷:“往日翌儿让你待在府中,你仍是想方设法跑去玩乐,可这一次,你却乖乖留下了,若非心中有鬼,你岂会如此安分。”
沈翎心底一凉,忽然有些绝望,父亲竟是这样不信任他,这样疑他。他留在府中全然是为了藏住越行锋,与那些破事根本没半点关联。但这理由,他偏偏不能说。
“怎么不说话?”昭国公目光一厉,“难道真是你做的!”
“不是!”沈翎对这个父亲很失望,话音习惯性调笑起来,“父亲,你不信我?我,沈翎,岂会做这种事!”
“你敢砸绛花楼,就该想到后果!”昭国公忽而冷笑,“你房里藏了什么?”
沈翎手心发冷,心说阿福绝无可能将他出卖。那……又是谁?
昭国公道:“听翌儿说,你房里香气浓重,据我所知,你并不喜熏香过甚,莫不是为了掩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