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26)
沈翎彻夜不能寐,一闭上眼,见着的不是越行锋的凶神恶煞,就是乐子谦的笑而不语。应付前者已是力不从心,眼下又多出一个六皇子,且是看到一些不堪画面的六皇子。若他有朝一日回京略一透口风,掀起的惊涛骇浪,指不定比柴廷还可怕。
该怎么解释?沈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可行的点子,挨着、愁着,天就亮了。
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人推他身子。疲惫不堪的沈翎嘟哝着:“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子谦在等。”越行锋语调温柔,与昨夜的凶狠判若两人,听得某人虎躯一震。
“六……子谦!”沈翎硬撑起眼皮,眼角瞥见越行锋正笑吟吟盯着他,做作的假笑堆一脸,十分要命。
“嗯,在门口等你。”一句话说得柔情似水,万分虚伪,使人毛孔悚然。
“门口!”沈翎再也没有赖床的理由,蓦地弹起身。
往门外一瞧,乐子谦果真背着包袱倚在门边,还抬手挥着打招唿,唇角浮起的丝丝笑意,好似重复着两个字:我懂,我懂……
沈翎欲哭无泪,重重把越行锋从面前推开,匆忙披衣走到乐子谦面前:“子谦,早。那个昨晚的事,其实……”
乐子谦一个手势打住:“行了,我懂。行走江湖,岂能如老头子一般迂腐?我是真懂。”
看他那表情,显然是懂过头了。沈翎僵着笑,连连摆手:“你真的误会了!”本想再解释几句,哪知嵴梁骨爬上一层冰凉。
“你没误会。我和翎儿,就是那样。”
越行锋的声音如夜半恶鬼的利爪,一寸一寸爬上肩头,森森寒意渗入骨髓,惹得沈翎激起一重鸡皮疙瘩。
他居然当着乐子谦的面,特别不要脸地说了!
沈翎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内心哭丧着:“子谦,你一定要听我说。他是开玩笑的,昨晚他只是没站稳。”
乐子谦含笑道:“我懂,我真的懂。”
你懂个毛线啊……沈翎真想拿刀戳自己,戳死算了。
“走,看马去。”越行锋淡淡说了句,便与乐子谦一道走远了。
“你们……”沈翎无言以对,只得灰熘熘地跟上去。
*
驿站的马厩,储着为朝廷信使准备的快马。如今南边太平,多是无用。
越行锋看中一匹:“这只够肥,应该蛮耐寒、耐操,能跑上好一段。”
乐子谦却是钟情另一匹:“肥马太懒,应该选匹壮的,比如这匹。”
沈翎两手插在袖管里,漠然望着两人争论不休,倚着木栅栏昏昏欲睡。
“沈翎,你说哪匹好一点?”乐子谦往栅栏招唿一声。
“哦,我看看。”此刻的沈翎只想补眠,那两位明知他不懂马,居然还问他意见。
越行锋凑到边上,柔声道:“我们在挑马给你。”
沈翎一眨眼:“给我?”见这两人都弯着唇角,“我看……不必了吧?”
乐子谦忽然飘过一个诡奇的眼神,语气微凉:“我们各挑了一匹,你选谁的?”
沈翎的心提到嗓子眼,话说这位皇子是什么意思,刚才还一副很懂的样子,还以为他已和越行锋沟通过,可眼下的情形,分明是仗着身份威胁。不对!他们肯定沟通过,只不过沟通去别的道上了。
“翎儿,挑吧。”这回施以威胁的人,是越行锋。
“好……我想想。”沈翎顿觉芒刺在背。一人不骑二马,今日终究要得罪一人。
两人的眼光越来越密,沈翎一闭眼,撇头一指:“我选子谦的!”
边上有点静,沈翎微微睁眼,见一人笑意翩然,一人面若磐石……
乐子谦亲手解下缰绳,连同马鞭一道,交到沈翎手中,顺带一笑:“你选得很好。”
越行锋扯出一个笑,不是很好看:“那匹马,是好,你骑吧。”
听他话里带刺,沈翎如遭胁迫,顿生出牵马赶路的念头……话说,他们要去哪儿?
*
三人同行,沈翎一路紧张兮兮,感觉自己就像个孙子。面对乐子谦还说得过去,可对越行锋也畏惧成那样,当真寻不得由头。时时谨慎,刻刻小心,沈翎几欲崩溃。
途径一处茶寮,因摊子上没空位,三人便在远处林子里歇着,也好低调一些。然行路多时,所备干粮所剩无多,前去补给一点,亦是势在必行。
听闻要去茶寮买吃的,沈翎立马主动申请劳累一趟,即便自己已经累得不行,但一想到能远离这两人一时半刻,哪怕累晕过去,也是值得。
揣着越行锋“慷慨”拨发的银两奔去茶寮那里,沈翎顿觉自己愈发像个随从。
“老板,二十个馒头、两斤牛肉,包起来。”沈翎一招唿,茶寮老板即刻转身准备去了。
等待的时间里,沈翎闲来无事,把茶寮的客人给扫视了一遍,发觉清一色是江湖人士,且衣装不俗,看来都是有身份的。他们风尘仆仆,口中谈论的只有一个名字:简青青。
女人?能让男人不约而同讨论的女子,不是艳名远播,就是才华横溢。若说是艳名,他沈翎在京城早有耳闻,然却不得而知。所以,这个简青青,定是位才女。
这么多同去寻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大事?沈翎初涉江湖,自然不知。
“喂,你也去禹州?”一个路人往沈翎肩上一拍,顺道招唿老板打包吃的。
“不是,我路过。”沈翎一否认,顿时想到这一路跟着越行锋二人,却不知他们去往何处,多日竟不敢开口问。
“没事,大家都一样,皆为一睹江湖第一术师简青青的风采,顺便求个彩头。”路人瞧见沈翎一脸疑惑,“你真的不去禹州?”
沈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摇头一问:“江湖第一?那个简青青真有那么厉害?”
路人心怀江海般地一叹:“她师承前朝术师岳近之后,岳近是何人,那可是与玄青师出同门的高手啊。自她出道到现在,仍无一人的奇门术法出其左右。”
沈翎成天吃喝玩乐,哪里听过什么岳近……慢着!玄青!
“玄青天机图的……那个玄青?”沈翎暗暗吃了一惊。
“正是。”路人略微一讶,“你居然知道玄青!”
“没有,听朋友提起过,据说很厉害。”沈翎忽觉失言,暗道若是让旁边的这些江湖知道自己刚从某城出来,说不定又是一场混战。
路人颔首道:“的确很厉害,听说这个简青青的能力已不在他之下。”
沈翎陪笑着,心说玄青死了一百多年,活着的人当如何与之比拟?
*
拿了包子牛肉往回走,沈翎默默想着,难不成那两位也是前往禹州看那个简青青?
未及想得更多,沈翎走近歇息的地方,见等在那里的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乐子谦盯着紫檀木匣:“这回你有这个东西,简姑娘定会给你个好脸色,也好断了那些人的心思。”
越行锋叹道:“但愿那些人也会去禹州。”
乐子谦笑道:“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去。简姑娘的测算一向很准,他们不会错过。话说你什么时候才肯松口?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你的事,有必要瞒我么?”
越行锋笑了笑,回首望着沈翎:“不知道。”
沈翎抱着纸包呆立当场,倒不是因为偷窥败露,而是听闻这两人确是前往禹州,且是去见那个女人。而且……越行锋冒险重返巴陵购得天机图,竟是为了她!他们之间到底是何关系?无论如何想来,皆非比寻常。
乐子谦见状,主动过来接东西,顺道说:“茶寮那些人肯定都是去禹州看女人。”
沈翎哪敢让乐子谦拎东西,可抬眼见越行锋走来,便惊得把东西往乐子谦怀里放。眼下千万绝不能让这皇子再误会下去,必须保持距离,能避则避。
“我们也是去看女人。”这句话,出自越行锋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