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44)
身旁的影子停驻,沈翌转身看来:“沈翎,跟我回家么?你已经不欠他。”
回家?自从离开巴陵,沈翎就未曾认真考虑过这事。此时,自是愣了。
沈翌又道:“你想留下?”
沈翎一愣,急忙摇头:“不不不,我想回家,只不过……难得出京城,我想、我想好好历练历练,总好过在家里待着。”
“你的确需要历练,但愿……你真是这么想。”沈翌向来了解这个弟弟,现在也一样。从怀里抽出一叠银票:“我娘做的事,我知道。这些银票没有纹印,你尽管用着。记住,你是沈家之子,莫要苦了自己。”
“这……哥,谢了。”沈翎很清楚,那个云氏绝无可能让沈翌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唯一的可能,便是此为沈翌积攒多年的私房钱。
“走吧,殿下在等。”
*
夕照之乱后,乐子谦便搬入秋水山庄的秋月塘。粼粼波光,彻夜映阙。
得见乐子谦,沈翎心底一阵发虚,下跪道:“沈翎参见六殿下。”
乐子谦挠挠脑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出门在外唤我子谦即可。”
“沈翎不敢逾矩。”古板的沈翌在侧,傻子才敢逾矩。
“罢了。你先起来,我有话说。”乐子谦示意沈翌去门外看守。
月余和平共处,沈翎想不出乐子谦要说什么,又或许是自己没胆子去想。
乐子谦命沈翎在一旁坐着,而后道:“之前我与你说的那些,你自可忘了。随我回京。”
之前说的那些?到底是哪些?沈翎想了很久,终于想到那句:人间难遇一心人。
乐子谦道:“沈翎,你一早就清楚越行锋的身份,有意知情不报,你可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沈家便会一夕倾落。”
沈翎吓得心惊肉跳,重重跪倒在乐子谦跟前:“殿下息怒!越行锋的事,我只是先前有所怀疑,然真相也是在夕照楼时才得知,并无知情不报。”
“你要我怎么信你?”
“我……”沈翎微微抬眉,正撞上乐子谦眼底淡出寒芒,更是话梗在喉。
“那个南越长老说得足够清楚,越行锋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此行禹州还算有点收获,至少弄清他的身份。呵呵,南越余孽、乱党。沈翎,昭国公府要是与他扯上关系,如若我不当机立断,沈恪要面对的,便是我父君。你可明白?”
一听“乱党”二字,沈翎惊得俯身跪下:“殿下,我、我请你放过他。他拿天机图来换的,是让简青青告诉穆元,说南越气数已尽。所以,他根本没有谋乱之心!”
乐子谦往他臂上一扶:“如今可愿随我回京?”
沈翎望着乐子谦一双眼,看着它渐渐眯成两湾月:“如果我愿回京,殿下是否放过他?”
虽然不学无术,然自小耳濡目染,零零散散的大崇律法还是懂得一些。乱党的下场,不仅仅是处死那么简单。眼下神火营环围秋水山庄,若乐子谦有心,越行锋根本无法活着离开。
越行锋,他不能被擒,亦不能死。心间只有这个念头。
乐子谦笑了一下:“你在跟我讲条件?弄清楚了,现在是我……要挟你。”
此刻的乐子谦,与初识重遇皆是不同,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的确,若他将来为帝,他对人对事理当如此。
沈翎不明白乐子谦为何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现时也只得点头。
乐子谦似乎松了一口气,将沈翎稳稳扶起,语调竟如平日一般轻快:“你放心,君子一言九鼎,我会放过他。何况这里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知晓他的身份。包括沈翌。”
第74章 亏本生意
从秋月塘出来,沈翎的脑子就没清醒过。无论是在柴府、或是驿站,遇上的乐子谦都不是今日这副模样,也许,他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是自己平日里想得太偏。
回到屋里躺下,浑浑噩噩地,全无睡意。沈翎捂着被子,认真去想回京的事,愈发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影响一个皇子剿灭乱党的计划。或许,乐子谦从未想过对越行锋下手,只是借个由头,让他不得不回京罢了。
然而,目前的问题是,如何向越行锋解释此事。
沈翎冥思苦想,当窗外扑腾过一只雀鸟,他顿时一个激灵,暗道他回京之事与越行锋有何干系?出门数月回家一趟,不是人之常情么?
兜兜转转想了一通,沈翎感觉自己对越行锋生出一种异样情感,略有些难以割舍。
天明后,沈翎换了身衣服,打算在园子里四处逛逛散散心,顺便把越行锋的事给想清楚。哪知刚推门出去,某人就勾着嘴角看他,浓黑的眼,摄人心魄。
沈翎摆出沈家公子的做派,负手走过去,往他身上一阵打量:“挺早啊。”
越行锋耸肩:“没人伺候的日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看他一副精神良好的样子,沈翎不由犯困,不经意打个哈欠:“慢慢、慢慢就习惯了。”
“沈二公子,做个交易如何?”越行锋笑吟吟看他。
“怎么,想把那玉璜卖我?”每逢他笑成这般,沈翎即知他不怀好意。
“继续伺候我,怎么样?”越行锋轻描淡写说着,却显得十分认真。
沈翎眨巴着眼,倦意瞬间去了大半,跳出半步:“想得美!那种破日子,我才不想过!我要回京城当大少爷,你想都别想!”
越行锋蹙着眉,愁云惨雾,好似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付钱!”
沈翎嘴角抽了抽,勉强维持一丝涵养:“付钱?你当昭国公府是什么?沈家二公子被人雇去当下人?呵呵,笑掉大牙了好么!”
“那我给你当下人。”
“你给我当……哈?你再说一遍……”
那种透黑平和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沈翎等了许久,又道:“你刚才说什么?”
越行锋一笑,眉宇间愁云骤散,点着他鼻尖:“你雇我。”
话卡在喉咙里,沈翎险些背过气去,挤出一个字:“别……”
好不容易答应乐子谦的条件回京,只为保他一条生路,哪里晓得这个人好死不死又贴上来。雇他当下人?那不把他带回京城是不行了。要是带回去,岂不是让他送死!
可惜,拒绝的话,始终道不出。
越行锋等得久了:“喂,别什么?你倒是说。”
“别催,容我想想。”沈翎的脑子卡了一卡,默默训自己的舌头笨。
“那就是可以考虑。”越行锋熟练地捏过他下巴,“看着我想。”
“一边去!”沈翎刚打算把他拍开,心底突然蹦出个想法,表情渐渐轻慢,“你没当过下人,我岂知你水平如何。若是做了亏本生意,那可不是我。”
越行锋道:“说。”
沈翎眼珠子一撇:“先随我出门逛逛。”
*
说实话,禹州城并无什么值得闲逛的地方,尤其是夕照楼出事之后,大街小巷是冷冷清清,各处布满沈翌设下的巡卫,沈翎也很清楚,他这一出门,沈翌定会命人尾随。
我这是为了图什么?沈翎在想。
为了留下一丝回忆……这不是娘们才想的破事吗!我和身边这货有什么好回忆的!
瞧见某人莫名其妙挠头抓狂,越行锋凉凉地问:“头痒?我帮你挠?”
沈翎轻咳道:“不必,我们接着逛吧。”
越行锋两手抱怀:“从没见过有人这样逛街的。什么也不买也就罢了,居然连看也不看一眼。这世道出门摆摊有多不容易,你这样很容易伤人自尊心的,明白吗?”
“你给我住嘴!”沈翎大喝一声,发觉路人看他,只好说,“我、我没带钱。”
“你早说,我带了。”越行锋的眼四处飘忽,“有糖葫芦,我买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