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151)
赵霁左腿跪在床沿上,右脚垂地,向背对他侧躺着扇扇子的老爷交代情况。商荣并没恐吓他,他却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搞成这副悬悬欲坠的难受姿势,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两人静悄悄等待对方出声,赵霁定力差了一筹,以为商荣不理他,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背心。
商荣赶蚊子似的挥挥手,语气听来心不在焉:“你说完了吗?”
“哦。”
“那就睡觉吧,明天还起得早呢。”
赵霁惊疑,上次商荣为通信的事放泼撒豪,差点没把彼此折腾死,这次听说自己要跟唐辛夷单独幽会却平心静气,不过半年时间,他就能洗心革面,大肚能容了?
商荣这么淡定自然不是修身养性的结果,他心里也有气,气唐辛夷自甘下贱,想不通一个身份尊贵的掌门人为什么要不顾自尊地缠着人倒贴,怀疑赵霁是不是又花言巧语地勾引过他,才造成这种藕断丝连的局面。
这些只是猜测,不像上次的书信有白纸黑字做凭据,因而不好发作,再则眼下观里住着不少客人,不能在这里掰扯私怨,天大的怨气也得忍着。
“商荣……你不怪我吗?”
“怪你干嘛?”
“我没经你允许就答应跟糖心见面。”
“呵呵,我不许你去你就不去了?”
“……他只是叫我去说几句话,拒绝好像不大好。”
“哼,假惺惺的话少说点吧,谁管你们做什么,别合起伙来算计我就好。”
“怎么会呢。”
赵霁连忙拖着麻痹的腿爬到商荣背后,贴在他耳边讨好:“我会借这个机会跟糖心好好谈一谈你的事,让他解除对你的误会。”
商荣不值一哂道:“我跟他没误会,就是相互看不顺眼,跟你讨厌苗素一样,没理由的。”
“怎么会没理由呢,我讨厌苗素是因为……”
赵霁戛然住口,假如承认自己讨厌苗素是在为商荣争风吃醋,那等于在说商荣和唐辛夷也在为他拈酸嫉妒,好面子的小师父非得当场打死他。
他能不计较眼前的事就算万幸,还是别往自己身上揽事,见好就收吧。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失望的。”
斟酌半天,赵霁选了这句话结尾,或许显得一厢情愿,但最能表达他对商荣的重视。
商荣脸颊上突然爬满小蚂蚁,热热痒痒的,忙用蒲扇盖住,以带着睡意的声音含糊下令:“别烦我了,快去吹灯睡觉!”
“好嘞。”
赵霁领了什么美差似的跳下床,奔向灯盏的瞬间想起揣在怀里的药匣,这玩意儿可不能让商荣瞧见。
之前薛莲给过他一些烧伤药,他觉得挺管用,又不像唐辛夷给的药气味甜腻,因此不想更换。更要紧的是,唐辛夷借这只玉匣传情,若收下了只会惹来误会,明晚得设法归还,顺便委婉劝说他打消情念。
想罢,他悄悄跃起,将玉匣藏到房梁上,落地时商荣正好翻身看过来,见他举止可疑,质问:“你跳到梁上去做什么?”
“打老鼠啊。”
“哪儿来的老鼠,我怎么没听见动静?”
“就在那边,我刚看它窜过去的。”
赵霁双手比划着,情态逼真得连自己都能唬住。
商荣觉得他一惊一乍的模样挺可怜,这小子以前专会跟他作对,现在却像乖顺的童养媳处处让着他,动不动受气包德行,好像在做良心试金石,真让他有点过意不去了。
“别管它了,快过来睡觉。”
“好!”
赵霁欢笑着吹灭灯火,飞扑上床搂住他,毛绒绒的脑袋直往他颈窝里蹭。
商荣同情心骤灭,烦厌地推搡,这小子却振振有词说:“是你叫我过来的嘛,话还没放凉呢,又撵人家走。”
“我叫你老老实实躺着,没让你粘这么紧!”
二人呼呼喝喝,嘻嘻哈哈扭缠,忽听陈抟在外面敲窗,问他俩在闹腾什么。商荣怕被师父发现这难为情的丑态,忙装笑搪塞:“师父,我们在打老鼠,没别的事。”
陈抟一直认为自己门下就属这两个孩子最淘气,吩咐他们安静歇息,别吵着旁人。赵霁得太师父相助,顺利粘定小师父,靠着他的肩膀,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次日,陈抟与广智等人大厅议事,唤来赵霁,让他细说与谢岚交手的情形。听他描述对方那奇异的寒功后,有人推测这是当年梵天教降三世明王云飞尘修炼的《玄冥功》。
十七年前天游峰之乱后,降三世明王与不动明王双双出走,此后杳无踪迹,《玄冥功》是他的独门绝技,一旦现世,必定与其有关。
莫非云飞尘重出江湖,投奔了不灭宗?
广智提出异议:“老衲曾与云飞尘打过交道,此人孤标独步,生平只敬两个人,一是他的师父真理佛,二是他的大师兄不动明王陶振海,据说还与赤云有嫌隙,我想以他的脾气就算复出也不会和赤云联手,更不会把自己的独门武功传给外人。”
薛莲说:“此一时彼一时,十七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梵天教遗害未消,如今不灭宗又继续为恶,单是赤云妖僧就够难对付,他还是当年五大明王里武功最末的一个,若再拉他那三位师兄入伙,无疑是为虎傅翼,祸患无穷。”
有人问:“听说赤云座下有十二门徒,除去昨天来那两个,还有哪些?”
这几年不灭宗肆虐频繁,在场不少人或直接或间接地受过残害,七嘴八舌凑数,说赤云法师的十二个弟子都以动物的名称为绰号,其中“冥羊”羊胜、“黑鼠”石温、“蛇姬”柳烟,这三人现已伏诛,剩下的还有“火猿”、“苍狼”、“刚鬣”、“玉兔”、“金蝉”、“灵蛟”、“夜莺”、“骊驹”、“乌犍”等九人,看昨天“玉兔”和“金蝉”的身手,就知道他们那些师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若合力作乱,真能把武林烧个鬼烂神焦。
赵霁心想他们算漏了一个,“夜莺”王玉英已死,赤云还剩八个徒弟,羊胜、谢岚等人都是心理畸形,怀有残忍癖好的恶魔,其他人想必也是一丘之貉。
这次事发突然,玄真派身为东道主戒备不严,致使贼人登堂入室,在参会人士中造成重大伤亡,逃不开失察之责。为弥补过错,陈抟承诺日后将全力抗击不灭宗,并与几位宗派领袖歃血为盟,相约明年在泰山聚义,推举武林盟主统领此事。
午后赵霁回到客房,见乐果儿蹲在房门口,看到他便一瘸一拐迎上来,脸上身上全是抓咬留下的伤痕,血淋淋的惨状吓坏赵霁,忙抱它回屋上药。乐果儿长大了,这几个月逐渐表现出成年公猴好斗的野性,常与山里的猴子打架,今天想是遭遇猴群围攻,寡不敌众才伤成这样。
赵霁既心疼又生气,替它上完药,虎着脸训斥了半天,猴子垂头搭脑,吧嗒吧嗒直掉眼泪,看来羞愧知错了。
赵霁喂它吃了个馒头,趁商荣不在,去房梁上取药匣,可摸遍整根房梁,只摸到两手黑灰,那小小的玉匣不翼而飞了。
回来时门是锁着的,就算有贼,又怎会知道房梁上藏了东西?疑问在脑子里打了个滚,有了半生不熟的结论。
一定是商荣。
昨晚他瞧见我在房梁上放东西,以他的疑心病,事后多半会去查看,那玉匣上刻着我的名字,他一看就知道是糖心送的。
赵霁猜玉匣是被商荣拿走扔掉了,登时急得起火,这时商荣刚好从伙房回来,赵霁拉住他劈头就问:“你、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我昨晚放在这梁上的白玉药匣。”
他不打自招,商荣又奇又疑:“原来你昨晚上梁是在藏东西啊,还骗我说是打老鼠。”
赵霁没功夫跟他磨,伸手道:“先不说这个,快把玉匣还给我。”
商荣压根没见过玉匣,拿什么还他,心里郁恼便语带愠怒,如此一来赵霁又误以为他在赌气,急道:“你先别顾着发火,那匣子很重要,我要还给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