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21)
长老中只有他的三叔公,也就是那个瘦老儿偏向他,其余的要么怀疑他,要么嫌他碍事,都怀着私心想做成这段公案。
苗景已看透唐门内部盘根错节的矛盾,走到灵前敬香礼拜,想到今早还同这位好友欢聚聊天,半日不到便天人永隔,心下也分外沉痛,并且对此事存有诸多疑点,便替唐辛夷恳求众长老们:“唐堡主的灵柩尚未封棺,在下恳请打开棺盖,让他父子再见一面。”
众人犹可,只卢氏坚决不允,甚至扑到棺木上阻拦,跳脚哭骂:“老爷死得那么惨,你们不处置凶手,还要开棺搅扰,是存心让他死不安生吗?天杀的小畜生,似你这种昧天良的孽种就该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她的神气姿态非常泼悍,活脱脱一个山野村妇,全无半点大户人家主母应有的矜持,三叔公看不下去,出面训斥:“辛夷有罪没罪不是你说了算的,当着这么多朋友,你也该讲点体统!况且辛夷的生母是唐震的发妻,就凭这点他也有资格见一见他父亲的遗容!”
卢氏压根不把这位长辈放在眼里,更撕心裂肺嚎哭:“我虽不是老爷的原配,但也是明媒正娶的老婆,肚子里现还怀着老爷的骨肉,你们要开棺,除非先结果我母子二人性命!”
纪天久和赵霁等三个孩子还站在灵堂门口,纪天久趁唐门几个当家在前方争吵,悄悄问身旁一位唐家后生:“凶手的尸骨现在何处?”
那人小声回答:“停在后院,还没说要怎么处置。”
纪天久还想再打听点什么,旁边的苗素借他的便问那门人:“你们堡主装殓时换下来的衣裳还留着吗?”
那人知道她是苗景的女儿,以为小孩好奇,提的又不是机要问题,便如实答道:“夫人当时就叫人烧了,说她怀了身孕,这些犯血光的东西留着对胎儿有害。”
苗素又不停顿地和那人来了几轮对答。
“那凶手功夫很好么?与唐堡主相比又如何”
“丁阳是青城县有名的硬功好手,一身铜皮铁骨少有人敌,和我们堡主不分伯仲。”
“唐堡主入殓时是谁操持的?有人见过当时情状吗?”
“都是夫人一手料理的,不许旁人插手。”
“堡主刚死的时候旁边都有谁?现场是个什么景象?”
“当时只有夫人在场,陆续又进去几个人,我也在,夫人见了人就大声哭嚷,叫我们赶紧把丁阳的尸体弄走,我们心慌着急,都没留神细看。只记得堡主直挺挺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条棉被,那丁阳死在窗户边,脑袋碎成八瓣,脑浆都露出来了。”
“死得这么惨,肯定血流成河了。”
“……丁阳浑身是血,堡主那边好像没有。”
“没有流很多血?”
“……记不清了,我们再回去夫人已叫人拿水冲洗了地板,屋子也收拾干净了。”
“她死了丈夫还惦记着打扫屋子?”
“也说怕血光影响孩子。”
说到这儿,那门人意识到苗素的提问非比寻常,笑道:“你这小姐好生奇怪,听说这种凶事不但不害怕,问题还比大人都多。”
商荣、纪天久也都注意到苗素的提问好像在有的放矢,那小小的脑袋瓜里似乎有什么成算,纪天久问:“苗小姐,你是不是看出点什么来了?”
苗素眯眼一笑:“现在还不好说,要想弄清楚,得请纪堂主帮我一个忙。”
纪天久久闻苗景家这个九姑娘心有七窍,颖悟绝伦,说不定真有众人意想不到的发现,见她招手让自己低头,便俯下身聆听耳语,寻思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灵堂上的吵闹还在继续,纪天久昂扬而入,多方建言道:“逝者为大,诸位不宜在灵堂吵闹,有话还请到门外说吧。”
人们觉得言之有理,将阵地转移到门外,中庭里的人更比堂上多几倍,都伸长脖颈等着看后续,那卢氏正要借机争名分,阔步走到庭中央,捧着肚子向在场人等放话:“我已经怀有四个月身孕,老爷生前下过决定,要让这个孩子做他的继承人,这话几位长老们也是知道的,今日正好唐门各房人都在,请大伙儿做个见证,遵照老爷的遗嘱,立我肚子里的孩子做掌门。”
唐震确曾多次向人提出过这种打算,只是尚未正式对外宣布,此时除三叔公以外的几个长老都觊觎权力,认为让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接班,定会选一个得力的人辅佐,卢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不懂江湖事务,只能从门下找帮手,摆布起来也容易,届时谁把持了这对母子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唐门,取而代之也非难事。
唯独三叔公刚正不阿,以大计着想,一力反对这种说法,义正言辞驳斥卢氏:“唐家堡的继承人必须得到长老会认可,唐震生前并未召集我们公议此事,单凭他的话还做不得数。况且你怀的是男是女总要等生产以后才见分晓,此刻决定为时尚早!”
卢氏冷笑:“长老会现已到齐,何不就定在今日公议?有唐门列祖列宗和老爷在天之灵保佑,我相信我一定能生出一个聪明健壮的儿子为唐家延续正统!”
她说话时视线在其他长老们脸上逐一扫过,那些老家伙都是人精,自然心领神会,知道她的意思是说反正唐震已死,家里的事都是她做夫人的说了算,只要长老们睁只眼闭只眼,生男生女不都事在人为?
此时她就是桩只赚不赔的买卖,投得多赚得也多,贪婪的精明人都忍不住想从中渔利,那紫面皮的四叔公首先站出来支持,说:“唐震是跟我说过好几次,要立这个没出生的孩子为嗣。唐门自古最重血统,唐震是嫡系,这下一任掌门只能从他的后代里挑选,如今他的大儿子已经出家当了和尚,老二又重罪在身,论理只有这个遗腹子可堪继任。我看我们今天不妨先暂定名分,假如生下来真是个男孩儿,再正式立他为掌门。”
三叔公闻言大怒:“老四,你让一个吃奶的娃娃做掌门,是铁了心毁我唐门百年基业!辛夷有罪无罪尚无定论,你凭什么剥夺他的继承权!?”
四叔公反驳:“这小子杀兄在前,之后又畏罪潜逃,这样你还包庇?我看三哥是老糊涂了吧。”
三叔公说:“死的并非他的亲兄弟,而且是对方先侮辱他生母的灵位,依我看死有余辜!”
卢氏逮住他的气话发难:“三叔,死的可是老爷的养子,我的亲侄儿,说了半天您还是不待见我,所以一味偏袒那小畜生。当日老爷已亲自下令处死这逆子,可见他早已不认这儿子了!”
唐辛夷听她搬出父亲羞辱自己,尽管悲愤交加,但由于说的都是众所周知的实情,也只能默默忍辱,伤情下咬破嘴唇,赵霁见状心疼不已,正要帮他骂这个恶泼妇,就见苗景站出来发话:“谁说震兄不认儿子了,苗某今天之所以会去神农庄看望辛夷,就是受震兄之托,他说他当日处罚辛夷都是不得已为之,如今辛夷在神农庄居住的事已被外界知晓,为了不再给纪堂主惹麻烦,想让我带他去天枢门暂住。”
纪天久也间不容发地陈述隐情:“老夫相信苗门主的话属实,因为当日正是唐堡主亲自委托老夫照管唐小公子,老夫还带来了他的亲笔书信,烦劳唐默老前辈当众宣读。”
唐默就是三叔公的名字,他快速接过纪天久递来的信笺,中气十足地读了一遍,人们这才知道唐辛夷被关进祠堂候刑的那晚,就是唐震秘令丁阳带领自己两个儿子出逃,将他们送往神农庄。
“犬子辛夷,自幼失母,吾甚怜之,恐其外苦,仍请纪兄善视之,来日吾父子团聚,必感怀大德,倾力相报。”
唐辛夷听到这句时嚎啕大哭,之前他以为父亲迷恋女色,泯灭骨肉亲情,却原来都是误解,想来父亲既不愿惹怒继母,又疼惜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已是心力交瘁,如今更因此惨遭横死,真叫人痛断肝肠。
在场人多大恻然,唯独卢氏暴跳如雷,坚口指控这书信绝系伪造,大骂唐辛夷勾结外人,妄图抢夺掌门之位,恶言恶语如同腐肉边的苍蝇,劈头盖脸喷向唐辛夷,气得他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