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楼罗审视着他,倏然大笑起来。
他当年被同父异母的弟弟阿布其设陷,逼入荒山不得出,一腔烦闷之际遇到了郁白。他不通中原诗书,看惯身边美人如云也不觉惊艳,却第一次觉得“面如冠玉”不是汉人矫情的文笔。
只是几年后,待他身登王位、终于有能力掌控局势时,郁家却已经尽数败落,他得到的消息是郁家牵扯进定安侯贪墨一案,女子没入教坊司,男子皆被流放西南,郁白也在其中。
他重金买通了两年前押送郁白等人南下的官差,从他们遮遮掩掩的话语中得出郁白被凭空带走的消息——能从官差手中、天子眼皮底下带人,非富即贵,更有可能就是当朝天子。
长安的风最容易吹散秘密,当日朝堂试探,赵钧戒备的脸色已经足够说明事实了。
乌楼罗微微地笑起来,从右手手腕上褪下一个物件:“此物乃鹰骨手钏,乃是草原上最凶猛的雄鹰之骨制成。手钏有大巫祝祷,可佑人平安如意,康健无忧。阿白若不嫌弃,便收了吧。”
郁白忽视了那声亲昵得不同寻常的“阿白”,漫不经心地抬抬眼。一旁的凤十一呆愣片刻,识趣儿地上前两步,接过手钏。
——原来他的业务范围已经拓展到跟班小厮了。凤十一捧着手钏琢磨,如果陛下不给额外加银子的话,郁公子能不能给点特殊福利?
比如……三年前这档子金牌八卦?
作者有话说:
dbq这章也不长,但我至少保持了更新频率不是嘛(狗头保命)
第26章 情花蛊
顾名思义,鹰骨手钏以鹰骨制成。许是匈奴人的传统,鹰骨并未打磨成圆润形状,而是棱角尖锐分明。纯黑丝线串起雪白的鹰骨,其间掺着殷红如血亦不规则的血珀,颜色对比之鲜明让人移不开视线。
郁白一时不察,叫锋利的鹰骨划破了指尖,洇出一丝血来。他甩甩手指,冷不丁道:“凤十一。”
猫在门后的凤十一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郁白拎着手钏站起来:“是不是正要去乾安殿,给赵……陛下汇报我今日行踪?”
凤十一疯狂摇头:“我没有!我只是……只是起夜!”
起夜起到燕南阁外头去了,可真讲究——郁白意味深长的眼神上下扫过凤十一,怜悯叹息:“一连十几天都要起夜啊,改天让余太医给你好生瞧瞧,免得贻误了病情,将来被嫂夫人嫌弃。”
名节不保的凤十一:“……阿白莫要凭空污蔑人。”
郁白回之一声冷笑。
一连几天他心里都堵着一口气,一会儿是赵钧一会儿是蓝桥,一会儿又是那失去的两年记忆,件件如刀,悬在心尖上令他进退两难。
至于失眠、出门看月亮发呆、逮住了鬼鬼祟祟的凤十一——这样天赐的良机岂有轻易放过之理,索性把心口郁气一道出了才是。
“我问你,究竟为什么跟在我身边?”
眼神躲闪就证明自己心虚。凤十一无比真诚地迎上郁白的眼神,眼珠写满了“无辜”两个大字:“这……这不是早就告诉公子了嘛。”
“是吗。”郁白微微眯起眼睛,“那你可知陛下前几天和我说了什么?”
“凤十一,我知道我没了两年记忆,但这不代表我一无所知。”郁白冷冷道,“你身负皇命,我也不逼你坦白,只望你好自为之,即使不说,也别拿些有的没的糊弄我。”
凤十一忽地想起两年前。那时郁白刚刚进宫,周身上下还带着流放痕迹,残旧衣衫消瘦面容,与那绮丽奢靡的春夜皇宫格格不入,唯有面容一如今日冷峻。
……嗷,真是吓死人了。欺负他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刀架赵钧脖子上逼问真相啊!
凤十一吞了吞口水,怂怂道:“阿白啊……”
郁白眯了眯眼,像只危险的鹰隼:“什么?”
“今日、今日天色已晚,阿白你早些休息吧。”
今天不知怎么的,郁公子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没点就炸——凤十一盯着甩上的门心里直犯嘀咕,心道他那天踹了陛下一脚后脾气都没这么差,今天这是遇见什么了?
匈奴单于?他全程听着两人对话,估摸那单于并不知郁白失忆一事,也并未说出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那就是……李德海和……苗疆小殿下?
凤十一突然福至心灵。
——郁公子,这是在,吃醋啊!
。
给赵钧汇报郁白每日行踪的确是凤十一最重要的业务之一,只不过今晚郁白失算了,怀揣着好消息的凤十一今晚连乾安殿的门都没摸到。
刚进到殿门口,他便敏锐察觉出今夜气氛不同寻常,等了好半天才终于揪住形容匆忙的李德海:“李公公,今晚这是怎么了?”
春夜里李德海竟也生了满头大汗,他心知凤十一是陛下心腹影卫,便也不瞒他:“陛下伤势突然加重,怕是见不了大人了,大人若无急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话音刚落,一道墨绿身影疾步而来。李德海抹了把汗,忙迎上前去:“小殿下您可来了,陛下今晚不知怎的,发作的特别厉害……”
“活该,他早该发作了,谁让他这些天一直没空?!”蓝桥显然是已经睡下后又被强行叫醒的,外袍的锦带尚未来得及系好,“赶紧带我进去。”
许是认出了凤十一是郁白的近身,蓝桥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转身:“守好门,别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
凤十一咂摸了很久“无关紧要的人”究竟是什么人,最后得出结论,这个人一定是郁白。
众所周知苗疆小殿下对陛下怀有暧昧心思,这种时候郁白过去也帮不上忙,怕是还会被小殿下寻着苗头斥责几顿,陛下昏迷也没办法给郁白撑腰——罢了罢了,且让这个好消息再酝酿几天罢。
这一酝酿便是整整两天。
赵钧昏迷是在深夜,因为刻意的隐瞒,惊动的人并不多,至少郁白并不知晓。
郁白记忆中有关赵钧的最后画面,是斜风细雨中他与蓝桥同去的背影。
他深吸一口气,拎起怀中书册,砸向犹在滔滔不绝讲述大梁皇帝和苗疆小殿下渊源的凤十一:“我不想听,闭嘴。”
凤十一闭嘴,识趣儿地滚蛋。
他已经不是几天前懵懵懂懂的他了。此时的凤十一已经深刻意识到,虽然问题是郁公子问的,渊源也是郁公子想知道的,但如果他不想听了——千万不要问为什么不想听,如果不想被恼羞成怒的郁公子揍一顿还不能还手的话。
——别问,问就是吃醋了。
话说回来,也不知如今陛下身体如何了。凤十一孤独地嚼着云片糕,与明月怅然遥相望。
……
两天间,赵钧昏睡不醒,郁白沉默不言,凤十一抓耳挠腮不知该不该坦白真相,李德海忧心如焚唯恐赵钧性命难保,朝中风言风语尽数被强行压下,乾安殿里,蓝桥将玄金蛊虫收回玉珠时,眼下已经熬出了一层乌青。
他站在床榻旁,默默注视着眼前沉睡的君王。良久,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
随着他的动作,他腕上悬着的玉珠无声晃动,隐隐召唤着什么。不出须臾,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虫从白玉瓶中爬了出来,立在他指尖,葱白的指尖和漆黑的虫体,对比强烈的让人忍不住皱眉。
作为苗疆的小殿下,蓝桥生来就伴着这些生灵,旁人眼中的诡谲阴森,于他不过是可亲可爱的伙伴、绝对服从的下属。他深吸一口气,向赵钧的眉心伸出手去。
只等这只情花蛊融进赵钧的皮肉骨血,大梁帝王的心便将永远属于自己……
却是此时,蓝桥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
……情花蛊咬了自己。
这不是他第一次下蛊,但即使是他第一次下蛊,也没有失败——蓝桥的手臂僵硬在半空中,看着那只情花蛊猝不及防地干瘪下去,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失去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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