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怨愤,无济于事。
许多年的光景过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一个去不了,想看的人一个看不见,到头来还是身不由己的做着孤魂野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磨灭了他的意志,索性随风而动,意识逐渐混沌。
这日,他听见低沉沉的抽泣声不由得睁开眼睛,不知混沌之中过去了多少时间,自己竟然被吹回了消磨自己青春年少的府城,且不知又进了哪家宅院中。
风停了,他在窗边落下,瞧见灯罩里的烛火摇摇欲歇,后宅正屋中高矮林立着十数几人,面着挽帘的床榻低垂着头颅,女眷捏着细软手绢揩着眼睛,时不时发出轻微抽泣的声音。
屋中气氛格外阴郁沉重。
白蔹死的清净,是一个人走的,但是这般送终的场景,他这些年做鬼也见过很多次,生老病死,没什么好新鲜的。
远瞧了一眼,他准备去风口上继续漂泊,好不易飘回府城,他想多看看。
可便是这么一眼,白蔹觉着那床上的老人家看着甚是眼熟,他趁着无风走进了屋子,越靠近床沿边他好似心跳的是越发的快。
卧于床间的老者已是濒临油尽灯枯,高龄人皮肉消减而贴骨,全然是不如少年人的容色,可摒去皮肉,清晰的骨相却也能窥其青年时的风姿。
白蔹心中一窒,便是老的皮贴骨头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
他睁大眼睛,细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又回头看了一屋子哭哭啼啼的老少,随后轻哼了一声:这没良心的,活了这么久算是福气好,竟是还子孙满堂了!
那卧于床间的老者原本已经浑浊的眼睛,忽然眸色中有了光,他目不转睛径直的看着白蔹站的地方,像是久别重逢喜不自胜,眼睛慢慢湿润,无波古井水漫溢出。
白蔹微微吃惊,他感觉这人像是看见了他一般。
他张了张嘴,可不知说什么才好,那人也薄唇微动,想来也是有千言万语一般,可惜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喉咙哽涩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两厢凝望,却未有言语。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白蔹又身不由己的飘了起来,在他升空之时,听见一声老太爷去了,旋即是悲切痛哭,接着哭声变大。
白蔹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痛,他努力挣大眼睛想看看那人是不是灵魂也会跟着飘起来。
可今日的风实在是大,白蔹被吹的睁不开眼睛,他感觉自己被拉扯的厉害,像是受人蹂躏了一通,老房子着火,噼里啪啦……身体有撕裂的痛楚。
白蔹一惊,他已经是阿飘了,哪里会痛呢?
即便是自己想象的痛楚感,可几十年光景下,他早不记得疼痛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受了,如何会那么真切?
姜白蔹猛的强睁开眼,只觉得眼睛受到了白光刺激,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光。
随即上半身发凉,他低头发现潦草搭在胸口前的被子因自己猛然起身滑落到了腰根儿上,赤溜溜的,自己竟是一件衣服也未穿!
他大骇,急忙扯过被子复将自己裹起,这被褥一薅,旁头跟着也露出了个光膀子的来。
“啊!”
姜白蔹惊声叫出,吓得弹腿一脚,身旁的人闷哼了一声,缓慢爬了起来。
第2章
男子宿醉外被药物迷了后头脑不甚清明,要紧处又狠挨了一脚,蹙着似是按着描摹所生的墨色眉宇,面上露出了一丝难耐。
他缓缓撑着身体坐直,这才看见踹了他的始作俑者,此时把自己裹的跟蝉蛹一样缩到了床榻另一头。
四目相对,姜白蔹看着那双凛然又淡漠的眸子难以置信的凝视着自己,他也是呆呆的张开了嘴。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直到白蔹看着男子试探的朝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不、不会是想要对他动手吧。
他一扭身子想要躲开触碰:“咚!”
不想被子把自己裹的太严实,一个偏身竟然从床沿边栽倒了床底下去。
虽是裹着被子,白蔹还是被摔的生疼,却正因明晃晃的痛楚感让人清醒知道不是在做梦。
白蔹落地瞧见自己消失的衣服正凌乱落的满地,外头的贴身的,和男子的衣饰交叠在一起。
瞧得人双颊发红,白蔹有些羞赫,赶忙从被褥里伸出手来把自己的衣服捞到了怀里。
也是好心,把不是自己的甩去了床上。
床榻上的人正欲要倾身前去查看摔下去的白蔹,方才探头,几件衣裤便迎面砸在了脸上。
白蔹躲在床下手忙脚乱的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心中既是疑惑又是震惊。
他不是已经做阿飘了吗?怎么会突然跟他那不算多熟的夫君睡在一个塌上!?
环顾四周,再加上床榻上那个面容跟谪仙一般的年轻男子,此情此景——
这、这分明就是当年少时第一次见到宁慕衍的时候!
尚且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耳朵警觉的听见屋外的长走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隐隐还喊着:“快些个找,若是寻不见了宁少爷,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白蔹心里咯噔一声,昔年便是因为有人打着寻宁慕衍的幌子闯了进来把两人抓个正着,从此他的命运经逢翻天覆地的改变。
回首往昔,他心脏紧缩,嘴里泛起苦涩,那条路实在是太苦了。
富贵也好,风光也罢,不过是门外汉看的热闹,真正的辛酸苦楚也只有经历的人才知道。
只堪堪一念心神之间,白蔹便决定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正值他想着如何藏身时,头顶却先传来了一声:“有没有摔着?”
白蔹哪里还有心思管露水情缘的夫君如何一反常态的关切,只赶忙从地上起来:“有人来了。”
他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寻着屋里何处能藏人,听见越发逼近的脚步声和推门嘈杂声,他心里就越慌。
而今他倒像是占了人便宜不负责任的登徒浪子了。
在屋子乱窜的空隙,他瞥了一眼坐在床边上衣不蔽体的宁慕衍,像是在端详一件遗失多年,忽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的眼神,不确信,又饱含奢望的看着他。
白蔹胸口团了口气,他理会不了这人作何眼神这般怪异,只晓得自己现在急的满头大汗他还气定神闲的坐在床边上什么也不干。
若是那帮子人闯进来抓奸,到时候被毁了的又不止他一个人,两人都是没跑的。
“你、你就不能把衣服穿齐整!”白蔹看着那结实的腰腹,脸红又气愤:“也不怕别人看多了长针眼。”
宁慕衍闻声,缓慢低头看了一眼尚且还赤着的自己,拧着眉心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后才埋头慢条斯理的穿衣衫。
“你是姓宁吧,外头好似有人来找!到时候撞见咱们如此可就完了,你还不想想办法!”
白蔹又急又气,还得保持着不认识这人一般,只恨屋里没有什么可藏身的,像是被特地处理过。
他听着越来越近的吵嚷声,心里一团乱麻,牙一咬,索性小心开了窗。
“你要做什么!”
正在穿衣服的宁慕衍看着小哥儿意欲翻窗逃走,这番才从床上下来。
白蔹回头再看了一眼墨发洒落双肩长身鹤立的宁慕衍,呼吸一凝,纵是这番鸡飞狗跳的,宁大少爷依旧是世家贵人的从容气派。
他急忙摇头醒神,他已经不是昔时未曾见过世面,垂涎美貌的无知纯良小哥儿了,美色是不能饿时果腹,寒时保暖的。
“这事儿还请郎君别说出去,你知我知,咱们相安无事,我以后定然不会攀龙附凤的找上门来赖着。”
见人急着同自己撇清关系,宁慕衍眸光变暗:“你一个清白人家的小哥儿,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会对你……”
话还没说完,白蔹便急急打断:“郎君切勿谦疚,是我占便宜了。”
话毕,白蔹见眼前的人非但没有认可他所言,甚至神色更为难看了,他心中有些打鼓。
不过哪里还有时间同他掰扯,好话不行,他立马拉下脸,换而警告道:“要是你同别人透露此事,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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