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题,手下却在一心二用,没多会便将挑去鱼刺的肉夹到旁边的碗里。
裴瑜目光落在宁长风碗里那块干干净净的鱼肉上,笑道:“这翘白啊肉质鲜嫩,就是刺多了些,厚之就不耐烦吃这个,首辅大人宠夫郎果然名不虚传。”
江山云一听不乐意了,反驳道:“那不是没人为我挑刺么?”
被调侃的宁长风略有些尴尬,便放下饭碗,岔开话题道:“今日两位大人在渡口忙什么呢?”
闻言二人神色俱是一僵,各自对视一眼,还是裴瑜先开口:“说来惭愧——”
“近几月益州各地频出怪事,多处村庄新坟被刨,里头的尸体不翼而飞,要么就是头天下葬的死人第二日好端端地跑回家里,过几日全家人都一并失踪了……”
“百姓之间传谣传得厉害,说是撞见有活尸三更半夜吃人,更甚者直言那些死而复生的人都是鬼魂,来向家人索命的……闹得人心惶惶,下官与厚之想尸体不可能凭空消失,也许是被歹人用作不法之图,便加强了各县搜查关卡,离开金平城的每艘船都要彻底检查才能启航……”
“只是至今仍无所获。”
活尸吃人。
捕捉到这几个字眼的宁长风额角青筋一跳,当即起身道:“带我去被刨坟的地方看看。”
第81章
益州地处西南,与南越和南昭国均有交界,除金平城和极有限的几座县城外,大部分地区山高林密、瘴气丛生、路途难行,民智难开,北昭官员私下里都称其为“冷板凳”,若被发配到这里,一生与黄芦苦竹作伴,升迁无望。
咴律律的勒马声传来,四人翻身下马,沿着山道往上走。
“起初便是这个村庄有人报案,道才下葬的尸体不翼而飞,我与厚之只当是有人盗尸倒卖,怎知失踪的尸体越来越多,后来发展至活人也开始一户一户消失,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查……”
“这铁网是——”容衍指着四面八方围住整个村庄的铁丝网问道。
裴瑜苦笑:“说来惭愧,百姓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我与厚之无法,只好将此地村民迁出,围锁了起来。”
宁长风上前攥住那铁网,手下用力撕开一道豁口,可供一人钻入。
听身后容衍又问道:“还活着的村民现在何处?”
裴瑜:“迁至别处看管了,一则以防他们再出事,二来也是怕他们再胡说八道,节外生枝。”
容衍“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村落里空荡无声,成片的乌鸦聚集在屋顶,看到活人进村时发出一段凄厉的叫声,扑棱棱飞走了。
路上荒草丛生,夹在道路两旁的屋子静默地耸立着,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下露出黑洞洞的门窗,仿佛张开巨口等着吞噬活物的怪兽。
宁长风走在最前,容衍落后他半步,与裴瑜和江山云交谈着。
整个村庄都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此事最初发生在何时?”
“去年除夕过后,正月里。”
宁长风推开柴扉,趟过院子里几乎有半人高的野草,草叶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静寂的村庄中显得尤为刺耳。
江山云叫住了他。
他脸上闪过一抹扭曲挣扎的神色,却被夜色盖住无人得知,随即宁长风听到他的声音:“无事,小心有蛇。”
宁长风手掌抵在破旧的门板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他侧过头,看向黑暗中两人的模糊身影,突然问道:“三年前江大人与我比试那场刀使得很好,今日怎么没带?”
江山云沉默片刻,道:“两位大人在此,怎敢携兵器在身。”
“是吗?”宁长风意昧不明地笑了声,推开门。
“不要——”空寂的村庄上空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随即有人扑上来,带着门后的活尸一起撞倒在地,霎时烟尘四起。
宁长风面上闪过一丝愕然。
江山云倒在地上,身体死死压着不断挣扎的活尸,眉心正中没入一把黑铁匕首,面容不停地变换扭曲,显得狰狞可怖。
终于,残存的意识在与蛊虫的争斗中短暂地占据了上风。
他看向宁长风,笑了笑,依稀还是那个性情爽直的江守备:“我使得最好的——是枪。杀,杀死母蛊——”
一句话未完,血色纹路已经爬上他的脖颈,并蜿蜒着往脸上蔓延,江山云目光陡然呆滞,眼白翻出,他四肢着地,喉咙里发出鬣狗般的嘶吼,以一种不似人的速度朝宁长风扑来。
宁长风早有准备,他侧身躲过,见机拔出插在活尸化的江山云额间的短刃,转身蹬上房梁一跃而下,插.入他的头顶一绞一拧——
江山云轰然倒地。
自他后脑中钻出一条黑色线虫,被宁长风徒手捏成粉末。
在门外解决了同样蛊虫入脑的裴瑜,容衍抽出火折点燃抛掷在地。
被牛毛针钉在地上的蛊虫一被火靠近便卷起细长的身体,不到几息功夫僵化不动了。
火苗还在燃烧,直至将它的身体燎成灰烬。
宁长风负责杀,容衍负责烧,如此几回,屋里的活尸便被清理干净,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味。
“至少死了两三个月,肉都腐了。”容衍踢了一脚尸体,上面附着的肉便哗啦哗啦往下掉,露出森森的白骨。
宁长风捡起掉落在地的能源珠碾碎,脸色不太好看。
这些被高级蛊虫操控的活尸比他想象中进化得更像人,更难以察觉……连江山云和裴瑜都着了它们的道,益州境内是不是早已千疮百孔?
那别的州呢?
盛京呢?
有多少行尸走肉顶着人的皮囊生活在阳光下,一旦黑夜来临就露出獠牙,吞食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父母妻儿,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宁长风扶墙而站,指腹在墙面留下五道深深的凹陷。
屋外笛声骤起,乐音清雅散入村庄中,容衍恍惚一瞬,他当即狠咬舌尖,剧痛令他清醒,随宁长风掠出屋门。
只见道路两旁矗立的村居里钻出无数活尸,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无不双眼翻白,目光呆滞,随着笛声朝这边涌来。
挤挤簇簇,乌泱一片,生出的獠牙上滴着恶臭的涎水。
宁长风蓦然抬头望去。
只见一人白衣雪衫立于树梢,他手持横笛,背后映着上弦月,夜风吹起他用于遮掩的帷帽,看不清此人的脸。
“久违了。”
那人运起内力,细细一丝传音入耳,两人俱是神情一变,飞身而起,踩着活尸大军的头追去。
白衣人影一闪,不见了踪迹。
宁长风落在树梢,感受着残留在原地的强大能量波动。
这种程度的波动,他只在被实验基地改造而成的丧尸王身上感受到过。
不,甚至比前世更强。
“走,回金平城!”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凝重,异口同声道。
*
金平城作为益州的府城,城门把守本就严密,日头下去便关了城门,只余守卫值岗,身后城墙上挂着的火把将城门内外映得一片通明。
一名白衣人走近,立即被兵戈相对:“城门已落锁,明日卯时再来。”
那白衣人戴着帷帽,语气清雅,被长枪架着脖子却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道:“我有一物落在城中,烦请军爷行个方便,让我进城取一趟。”
守卫粗声粗气地呵斥:“城门重地,少在这胡搅蛮缠,走远点!”
说罢将那白衣人搡出老远,边转身往回走边嘀咕道:“哪来的土老鳖居然敢叫开城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白衣人被推倒在地却不急不恼,自己站起来,姿势优雅地拍了拍衣摆沾上的泥土,对着那守卫的后背屈指一弹。
一条黑色线虫吸附在背甲上,往上攀沿直至钻进他后脖子里消失不见。
守卫身体蓦地僵直,话音像被硬生生掐断一般中止,目光变得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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