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他,明明白天才被那几个据说是绣衣史的人盘问过,竟然就放任他一个人在原地。
宁长风深深呼吸,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思考那些人有可能会带容衍去的地方。
就在这时,屋顶翘起的檐角突然传来“啪”地一声响,一颗小石子弹到他脚边。
“站屋顶上作甚?”
容衍抄着袖子,笑眯眯地仰头看着他。
还未等他再开口,就见宁长风飞下来,紧紧抱住了他。
“这是怎——”
容衍被抱得往后一个趔趄,堪堪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宁长风身上特有的气息萦了他满怀,无关风花雪夜,反倒像极了随寒夜朔风呼啸而过的冷烈松香。
容衍怔了怔,犹豫着抚上他的背,环住他拍了拍,声线放低了道:“怎么,一会不见就要吃奶么?”
他还是惯常调侃的语气,宁长风却没有接茬,反而在他脖颈间嗅了嗅。
容衍被他弄得有些痒,便佯作推他道:“回家么——有人看着呢。”
宁长风呼吸一窒,心口那股澎湃不舍的情绪全给容衍搅合了,随之涌上来的是难为情。
没想到他也有矫情的一天。
于是他板着脸问道:“你去哪了?”
容衍挽起袖子,牵了他手道:“我还要问你去哪了呢,我不过是找户人家要口水喝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这巷子弯弯绕绕的,可叫我好找。”
没见过自己走丢了还倒打一耙的。
宁长风被噎了一下,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写满了无语,容衍回望过去,眼中满是清澈无辜。
半晌,宁长风率先败下阵,回攥了他的手,两人慢慢往大路走去。
“白日里碰到的那几个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什么人?我没见到。”
两人静静走了一段,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直至重叠在一起。
片刻后,宁长风自言自语道:“也许是我想多了。”
“你下次别再不打招呼就离开了。”
“好。”
接下来两日过得平静无波,宁长风负责挑选原材料,容衍则负责谈价格,很快便确定了供货商,约好四月过后送一批干制的苎麻来。
一切办完后,两人回到鹿鸣镇。
“阿爹,你可回来了!”景泰蓝像个小炮弹似的从书铺里冲过来,被宁长风一把接住抱在怀里,塞给小崽子一包点心,是麻县特产得灯芯糕。
景泰蓝欢呼一声,抱着宁长风就是一顿蹭,看得容衍艳羡不已。
“这小家伙就跟你亲。”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就见景泰蓝朝他做了个鬼脸,气得容衍操起笔筒要揍他。
宁长风哭笑不得地放下景泰蓝,让他自己玩去,这才阻止了父子俩互相斗殴。
“越来越嚣张了,都是你惯的。”容衍放下笔筒,看着景泰蓝的背影无奈道。
宁长风倒无所谓:“小崽子活泼一点好。”
他说的话容衍向来是不反驳的,闻言道:“在外头奔波了几天你也乏了,便带着景泰蓝先回去罢,我把书铺里这月的账目对了,明早便回。”
宁长风乐得当甩手掌柜,闻言起身道:“也行,你也别熬太晚了,晚点回,我等你吃中饭。”
容衍伸出手。
宁长风目露疑惑。
容衍看着他笑:“抱一抱,那晚你不是挺主动的么?”
这个点书铺里虽说人不多,但也有几个当值的,宁长风才不会遂他的意,转身就要走,怎知容衍主动将他抱了个满怀,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去我们试试在窗前……嗯?”
那尾音轻轻地,微微上扬,像一把小刷子似的扫在宁长风的心尖上。
宁长风自诩脸皮够厚也遭不住。
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36章
雪深夜,鹿鸣镇,雁回书铺。
一灯烛火笼罩着一隅静谧,容衍放下手中密报,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
“笃笃。”
藏在阴影中的落无心走出来,站在距离他身后一臂之远的地方,声音粗哑难听,不是在书铺打杂的“落大”还能是谁?
只是露在脸上的局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容衍如出一辙的冷默:“主人。”
密报里写的是近期朝廷的动向。
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争论不休,户部尚书易中明为百姓鸣难而在太和殿上公然撞柱抱病在家,新帝的心腹大臣赵、韩两家却为谁去征税撕咬起来了,闹得早朝不欢而散。
“窃皇位者易,坐江山者难,景越如今是一个头两个大,让小十七再盯着些,务必使这两家争个两败俱伤,让他无人可用。”容衍吩咐道。
他提笔,写下一封信交给落无心:“把这个给贺统领,就说昔日欠我的人情便在此事上还了罢。”
落无心接过信封,面露犹豫。
“主人,段弘的人已经搜到了离阳县,想必过段时日便会找到镇上来——”
容衍指尖略一停顿,收了回去。
落无心:“您和殿下若还逗留在此,定是瞒不住的。”
容衍转过身去,声音在空荡的书铺内显得缥缈:“偷得一日是一日,等回了盛京就没这般快活日子了。”
也许是今日的容衍好说话些,落无心大着胆子问道:“您不告诉他么?”
容衍轻笑一声,语气已然带上讽刺。
“告诉他什么?我一生为朝廷鹰犬,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朝中忠臣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
“还是我现今背着刺杀先帝和挟幼太子脱逃的滔天罪名,让他跟我一起去盛京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落无心反驳:“事实并非如此——”
“事实就是如此!”容衍冷声道:“长风虽表面上闲云野鹤,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内心秉正刚直,断断不能接受……”
话说一半,满室静默,过了许久才听得他的声音又响起。
“吩咐下去,按计划行事。”
……
夜冷寒,快天亮时起了北风逐渐大了,风声朔朔,带来了今春第一场雪。
林子里,路边都见了白,穿过枝头缀雪的竹林,就到家了。
屋前架着一个大火盆,里头的火烧得正旺,火盆旁搁着一桌一凳,景泰蓝正趴在上面写今日的功课,圆溜溜的大眼却盯着院子里的麻雀飞来飞去,满脸都写着“想玩”两个大字。
宁长风拎着刚处理好的鹿肉从溪边回来时正好看到容衍挽起袖子蹲在竹林下,正挖着什么。
“我还想着下雪了山路难走,你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宁长风提起手里的鹿肉给他看,笑道:“才宰了只小鹿,准备带下去跟你烤着吃,没成想你就上来了。”
容衍从竹根下起出一个酒坛子,拂开上面的泥土,举起来给他看:“咱们想到一块去了,白雪鹿炙,正好配这坛去年埋下去的竹叶青。”
宁长风看了他一眼,心想果真是人菜瘾还大,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个酒中豪杰呢。
想归想,倒也不愿拂了容衍的兴致。他将人拉起来,对着屋前愁眉苦脸的景泰蓝喊道:“今日放假吃烤鹿肉,过来帮忙!”
景泰蓝欢呼一声,立刻收了纸笔,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烧烤架子是宁长风自制的,穿肉的签子也是自己削的,他负责切肉,景泰蓝负责串肉,容衍则坐在矮凳上生火。
不多时香味便散了出来,鹿肉被烤得滋滋冒油,一口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别提多有滋味了。
酿了大半年的竹叶青入口冷冽清香,恰恰中和了烤肉的荤油味。
宁长风不耐烦小口小口的抿,换了个大碗,一口肉一口酒,吃得额上汗津津的。
他平时性格稳重,少有如此畅快的时候。
容衍便陪着他多喝了几杯,喝醉了往屋里一躺,天寒地冻,正好盖上被子大睡一场。
不知今夕何夕。
容衍却醒来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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