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仲来忍着剧痛昂首对视:“朝纲不正,佞幸当道,易大人不过是心疼民生艰难,不愿再加赋税,便被你以桃色之名杀害,污他生前身后名,苍天不会饶过你的!”
容衍抚掌而笑:“好气节!”
他拿出一纸书信扔到江太傅面前:“我近日收到一封寄往西北的传书,是你那好侄儿江山云写的,你猜他写了什么?”
江仲来冷哼,扫都不扫那书信一眼:“我江家人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查!”
容衍轻笑:“是么?”
他再次俯身,凑近了在江太傅耳边低语几句。
江仲来瞳孔慢慢睁大,他顾不得受伤的手,连忙抓过信纸展开,脸色已渐渐地白了。
容衍直起身,面具下的眼尾扬起一抹笑。
“天色已晚,陛下仁爱,让我劝太傅您早些回府,现在可能回了?”
江仲来将那信纸攥成个球牢牢握在掌心里,一时忘了手肘剧痛,竟就这么撑着地站了起来,也不要人搀扶,跌跌撞撞往午门外走去。
“来人,护送太傅大人回府。”
立即就有两名绣衣史飞出,一左一右架住江仲来离开了。
天色向晚,天际蒙上一层阴翳的黑,殿前重新恢复空荡,只余禁卫军例行巡逻,玄黑铁甲反射着月光。
容衍仰头看了一眼月亮,转身便要离开。
路却被堵住了。
贺明章挡在他面前,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眼底神色复杂:“我以为你死了。”
容衍侧头一笑,银质面具在月色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那不是皆大欢喜么?”
说完绕过他离开,只留贺明章独自一人静静站了很久。
*
出了皇宫,容衍便一个趔趄,扶着墙根才勉强站住,浑身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幸得夜色深黑,无人看见。
“主人。”一道黑影落在他身边,焦急地要搀扶他,却被他打了个手势止住。
“赶马车来,回去。”
他从前是没有府邸的,先帝在后殿给他拨了个距离帝王寝殿最近的院子,强迫他歇在那里,景越却是个胆小的性子,恨不得歇的寝殿外十里都不留人,便给他在盛京拨了一处府邸,前身是被抄家的姚府,如今已荒了七八年了。
马车停在府邸门口,昏黄的灯光照在门脸上,半个“姚”字挂在匾上,上头蛛丝网已结了千层。
门下有宫使带着两个跟班等着,是景越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
“陛下念容大人殚精竭虑,甚是辛苦,特赏赐长生蛊一粒,请容大人服下。”那太监打开木盒,露出里面的药丸。
容衍冷淡的声线从马车内传来:“放下吧,发作了再吃。”
太监道:“陛下说了,这长生蛊发作时浑身忽冷忽热,有如被万虫啃啮,须得定时定量服用,若是超了时辰,那痛苦可不是寻常人受得了的。”
落无心低声吼道:“叫你放下就放下,哪那么多废话!”
那太监闻言耷拉了眼皮,冷笑道:“这位大人您说话客气点,奴才们都是奉了陛下口谕送药来的,要亲眼看着容大人服下才能回去复命。”
“你——”
见他狗仗人势,落无心气不打一处来,抿了唇挡在马车前。
“无心,让开。”车帘被掀起,露出容衍戴着面具的脸。
他拈过太监手里捧着的药丸,当着他面吃了下去。
大太监脸上露出笑容:“那奴才们便不打扰大人您休息了,告辞。”
……
姚家当年因贪污被查抄斩,府邸自是修得极为气派,曲廊回亭占地数百亩,只是假山落了鸟窝,曲觞成了死水,到处弥漫着一股凋零腐朽的气息。
容衍只命人收拾了一处院子,当作歇脚之处。
落无心刚回来时看不过眼,要带着手下替他将府邸收拾出来,好歹像个样子,却被容衍制止了。
“有人的地方才有家,没有人再奢华也不过是一处旅舍而已。”
落无心懊悔:“都是我,我不该去找您。”
他站在容衍身边,见他催动内力想把吃下去的那粒长生蛊逼出来,却不得其法,反倒呛出一口血来,脸上懊悔之意更甚。
景越素来谨慎,怎么想不到这一层。
因此长生蛊早被他改造成入口即化,能在瞬间渗透五脏六腑,任是内力再高深都拿它无法。
容衍指间轻轻发抖,长生蛊的药力开始在体内起作用,他浑身都觉得舒畅极了,仿佛飘在云上,眼前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幻觉里有温暖的手掌抚过他的头顶,有女人坐在窗前吹笛,那是一首悠扬的江南小调,容衍曾经在鹿鸣山吹过无数次,曲名为《思归》。
“阿衍,娘给你取表字雁回,不管到了哪里,要记得带娘回家。”
“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画面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女人温柔的声音换成了娇俏的女孩。
“阿衍哥哥,我给你带来了好吃的哟,父皇不知道的。”
“阿衍哥哥,你怎么老是受伤呀,宣和给你吹吹,不疼不疼……”
“阿衍哥哥,你怎么总是不说话呀?”
……
“容衍,人一辈子遇上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我不想错过你。”
走马观花的幻觉中终于出现了宁长风的声音,容衍陡然闭眼,狠狠咬破舌尖。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忍着剧痛,硬生生将脑海中的画面逼退,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主人。”落无心屏息凝神,心脏高高提起,那一瞬间他似乎在容衍脸上看到了某种可称之为沉湎的表情。
幸好,只是刹那。
容衍按了按额角,神情难掩疲惫:“什么时辰了?”
落无心:“子时。”
“景泰蓝呢?”
“送过去了,江太傅很——震惊,连夜修书骂了他那愣头青侄儿一顿,近期应当不敢再闹腾了。”
容衍:“江府给我围紧点,切忌透露了风声。”
落无心点头应是:“江太傅说了,明儿就关府门养伤,谢绝一切探视。”
容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老头子清高是清高了点,到底是在朝中混了几十年的人,脑子不可谓不快。”
江仲来虽无实权,朝中一半握着实权的人都是他的门生,只要他不从中捣乱,接下来的行事就方便许多。
落无心:“赵家、钱家——”
容衍:“继续煽风点火,务必让他们借议和之机多贪点,到时人头落得也更快。”
落无心点头,片刻后又道:“十一——姚温还在抓捕中,可能潜逃进了南越,那里没有我们的眼线,行事不太方便。”
他说完这句话,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室内静寂无声。
容衍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撑着额头,大半张脸沉在阴影下,呼吸匀亭,竟是睡着了。
落无心放轻脚步,正欲悄悄退出去,就听得容衍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也轻轻的,像在提起一个不可触碰的字眼。
“他到哪里了?”
容衍口中的“他”,只可能是一个人。
落无心想也不想回道:“宁——刚到陇州,这会儿应当进了陇西营,只是——他把我们派去保护的人都揪出来赶走了。”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陇西营指挥使赵杨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又素来和江家不对付,得知他是江山云举荐来的人,很是刁难了一番,要不要让我们的人——”
“不必。”
容衍轻声吸气,嗓音有些模糊:“别再让他知道我。”
第42章
西北,天色灰蒙,风沙迷人眼。
今天是新兵入营的日子。
“啐,这鬼天气,眼看又要入冬了,北羌那帮蛮子一来,不知这批新兵能留下几个。”陇西营口,一个老兵边组织前来报到的新兵列队,边对一旁的伙计埋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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