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信?”容衍伸手按了按他的眼尾,语气软了又软:“眼睛都红了。”
宁长风扭头躲开他的手,眼底的红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嗓音哑得厉害:“白日里对李老说的那些话,其实我现在就后悔了。”
容衍:“嗯。”
宁长风哽咽:“好不容易身边有点活人气儿,我不想就这么没了。”
清淡松香靠近,笼罩了他,容衍将他圈进怀里,双唇在他鬓边贴了贴:“嗯,我知道。”
他感受着肩上传来的湿意,心底也像被淋湿,潮而闷的情绪蔓延,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长风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鼻音:“别笑话我。”
容衍轻叹口气:“怎么会。”
他顺着宁长风的发丝一遍一遍抚摸着,声音温沉如倾泻一地的淡白月光:“我是你的夫君,是你从街市墙角根救回来的一介废人,成亲以来始终都是你打猎养家替我治病,处处保护我照顾我,我何德何能——”
宁长风锤了他一下:“又说这话!”
力道不大,于是容衍笑了笑:“好,不说不说。”
他叹息一声,道:“我总觉得做梦似的——这么好的你,怎么就让我碰上了呢。”
宁长风被他夸得有些赧然,他从容衍身上起来,用手背按了按眼睛,再开口时声音总算没那么哑了:“也没那么好。”
话音未落手就被握住了,容衍捏了捏他的指骨,正色道:“你有。”
他望着他,眼神专注而认真:“正因为你很好,我才更不能理所应当地享受。我不想看见你为我劳神奔走,不想让你养家又顾家,更不想被当成笼子里的金丝雀养一辈子,明白吗?”
宁长风被握住的手指一蜷,低声道:“嗯。”
“道理我都懂,只是——”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下去。
只是舍不得。
容衍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角:“你善良、正直、真诚、热爱生活,即便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对不对?”
宁长风追上去咬住他唇,呢喃道:“你说得不对。有你我会更快乐。”
容衍环住他腰,倾身反客为主,夜色下唇齿相依,难舍难分。
“好,我答应你。”
“就算被拘到了阎王殿,我也会为了你挣回人间。”
*
清晨,容衍被推进诊室。
一开始宁长风牵着景泰蓝在外头等着,晌午时小六着急忙慌出来,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拿了东西又进去了。
后来景泰蓝困得打瞌睡,便送他回了卧房,自己又走回诊室门口。
六月的天灼人得紧,随着日头西沉,蝉鸣声刚歇下,蛙声又此起彼伏,宁长风中午只草草扒了一口饭,晚上索性没吃,这会月上中天也没觉出饿来,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墙外更夫打更的声音飘来,亥时了。
终于,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宁长风长腿一抬,径直堵在了门口。
李顺德用帕子擦了把头上的汗,脸上难掩喜色:“哎,不负所望。”
话音未落就见宁长风飞也似的奔进了屋内。
容衍躺在床上,双腿裹着纱布,小六和几名医童正在收拾沾血的床单和器械,托盘上搁着两枚血淋淋的生锈铁钉,约有三寸多长,拇指粗细,钉尖部分已经发黑。
“这就是雷公钻了。”小六把托盘里的东西拿给他看:“师父说这上面淬了毒,他早该殒命的,不知为何他身体里的毒素反而没多少了。”
等人走后,宁长风静静在床边坐下。
容衍闭着眼睛昏睡,纤长眼睫在苍白的肌肤上落下一片阴影,宁长风握住他的掌心,将体内的异能输送过去,心中默念道:要好起来。
第一天,无异常。
第二天,容衍发起了低烧。
李顺德带着几个小医童又是灌药又是冰敷,总算消停了一段时间。
第三天,低烧变成了高烧。容衍全身高热,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这次怎么也降不下去,李老急得团团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一把年纪胡须都差点薅秃。
第四天,容衍高烧渐退,脸上泛出铁青色。
“阿父阿父你不要死啊,求求你醒过来呜呜呜……”景泰蓝扑在他身上痛哭,摇着他的手乞求他醒过来。
枯坐四日的宁长风搓了搓他冰凉似铁的手心,蓦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李老,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只要您说,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他堵在门口问道。
李顺德重重叹气,眉间褶皱深如沟壑:“他这具身体不知遭过什么罪,囊百毒于己身,这就和养蛊一般,虽说有人替他拔除了一些,但他就靠这毒撑着呢,甫一抽走就只剩个空壳了,即便于我们正常人无害的灰尘粉末都能进入他的身体作乱……回天乏术啊。”
他一拍脑袋:“若是能找到银月草或可一救,但那草仅存在于古籍中,传闻其侧常有异兽守护,哪那么容易……”
他话音未落就见宁长风跑了出去,不一会拿了个巴掌大的木盒过来:“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颗银白色的小草,叶片鲜活,丝毫不见萎蔫。
李顺德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你哪来的这个?”
宁长风:“您别管,这个给他吃下是不是就能救他命。”
“对,救人要紧。”李顺德目光黏在银月草上,点头如捣蒜:“但不是给他吃,是你吃。”
第26章
“我吃?”
李老点头:“据古籍记载,银月草具备生精化气,起死回生之功效,贸然服下恐他虚不受补,只有经过你身体的吸收,将这草的药性温和地渡进他体内,或可有一线生机。”
宁长风捏紧盒子,几乎未经思考便道:“好,您教我怎么做。”
……
又是一个日夜。
天蒙蒙亮时,房间内传来一声惊呼:“活了,脉象活了!”
伴随这声音,宁长风终于撤下掌中内力,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整个人直直朝下栽去。
“快快快,去扶他休息。”李老招呼小六和几个医童扛的扛,背的背,总算把几近虚脱的人带走了。
不知是不是执念所至,宁长风做了个梦。
他梦见容衍从黑暗中走来,他一身红衣似血,卷了刃的刀尖往下滴着血,肩上、腰上、腿上都趴着小鬼啃噬他的血肉,容衍却好似全不在意,只朝他伸出枯骨嶙峋的手。
他说:“长风,我回来了。拉我一把。”
宁长风被吓醒了,冷汗涔涔。
前后两辈子他死人活人丧尸不知见过多少,这是第一次被噩梦吓醒。
他一个弹跳起身,冲进隔壁房间。
“啪”一声,桌上的茶盏应声而碎,宁长风却恍若未闻,跨过碎瓷片大步走到床前,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生怕一错眼这人又像前天一样躺在那里身体逐渐冰凉。
容衍收起手,垂眼又抬眼间已经掩去眼中思索,朝他弯起眼角笑了。
他说:“长风,我答应过你回来的。”
宁长风心口一跳,噩梦的余韵还缭绕着他,促使他拉了容衍的手看了好几遍。
“怎么?被吓到了?”容衍不明所以,声音虚弱,却是温和带笑的。
容衍的手指纤长,因为长期的病瘦显得更加骨节分明,但总算不是梦中那只白骨森森的手。
宁长风落下心,这才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
这一放松,头重脚轻的感觉又袭来,令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饶是如此,他仍旧强打精神攥住对方的掌心,问道:“有没有不舒服?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容衍反握了他的手,朝里让了让,道:“没有不舒服,不饿,不想喝水。”
宁长风还要问别的,被他扯了扯胳膊。
“想你陪我睡一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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