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绪正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衣袂轻扬,望着那一轮红月,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父皇,孤要保的人你动不了。
景顺帝要杀齐昇,不在乎齐昇是否受冤,但是红月一事,景顺帝必须在意,不得不在意。
门外的学子他派人安插进去了一两个人,闹腾一下,气氛便被带起来了。
“殿下,起风了。”
听澜将一件水墨色大氅披到他身上,系好带子帮他遮着风。
“殿下!”
夏寒青扶着轮子匆匆而来。
“殿下,莫怕,有臣在。”
他挣扎着挤到萧则绪身侧,下意识握住萧则绪的手。
夏寒青的手上带着些常年握刀剑的薄茧,此刻紧紧包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萧则绪。
萧则绪扬起笑脸,“相公,月亮好漂亮啊。”
他当然不会怕。
这高悬的红月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罢了。
齐昇学识渊博,博览全书,平生所学尽数教给了萧则绪。
齐昇说天外有天,这月亮是另一种天,无论是红月、天狗食月、天狗食日,书上所说的怪异奇谈,都不过是刮风下雨一样的天气,不是什么冤案天罚的预兆。
此等之才却被放逐去修建皇陵,实在大材小用。
“那臣陪殿下在这里坐着看一会儿月亮。”
听澜搬出来一把矮脚凳子,软乎乎地垫着软垫,高度和夏寒青的轮椅差不多。
两个人肩并肩坐着,萧则绪忽然将头靠在夏寒青肩上,继续盯着天上的红月。
他是掐算好时辰的,恰到好处的保证了娄泾河提审齐昇时,正好的血月出现的时刻。
这一步棋他落的很稳。
下一步便是言家……
风声渐起,天气也有些凉,夏寒青双腿开始发颤,他的双拳紧紧攥紧,落在大腿上,咬紧牙关,依旧坐的端正,闲庭自若。
萧则绪忽然感觉他的身体在颤,偏头看去,夏寒青额间不知何时出了一丝密汗。
猛然间他想到了融雪所说的“千针”,此刻天气阴冷,阴风阵阵,更是下雨的千兆,夏寒青莫不是因为这千针毒才抖得这么厉害。
“相公!”
他喊了一声,“我们进屋吧。”
外面风大,确实有些冷。
“好……”
夏寒青扶着轮椅,眼前一阵模糊,他甩了甩头,死死按着太阳穴的位置,浑身像是一万只蚂蚁在骨头缝里爬,密密麻麻又疼又痒。
他死死掐着自己大腿,保持清醒。
呼吸声有些紊乱,夏寒青喘了几口粗气,视野渐渐模糊起来,耳中嗡鸣,只能勉强看到萧则绪紧张得唇瓣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殿下也会紧张他吗?
不知怎的,他却突然安下心来,头很重,他难得任由自己晕过去。
“夏寒青!”
萧则绪见他彻底晕厥过去,周围无人,也懒得再装,直接双手将夏寒青拦腰抱起。
“听澜,去叫融雪。桑月,把屋子里的碳火升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夏寒青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夏寒青!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是不是身上在疼?”
他在夏寒青受伤的地方来回搓了两下,企图靠人力发热。
屋子里很快便暖和起来,可这不过是外力作用,微乎甚微,真正疼的是骨头里的刺骨。
“殿下。”融雪拎着一个小药箱子进来。
“快来。听澜桑月,守好屋门。”
融雪一脸严肃,不似平日里吊儿郎当。
萧则绪摸了摸夏寒青的额头,面色很红,不是平时见他时羞涩的红润,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红。
“好烫,他发热了。”
“这千针毒属下解不了,唐白玉来信说他已经在寻寂然大师,属下直接先开方子缓解将军的疼痛。”
萧则绪眉宇敛起,“他平日吃着陆修文开的方子,可会有所冲突?”
“不会,属下看过的,药材其实不相上下,不会有问题。”
萧则绪将方子交给听澜去熬药,自己则浸湿了毛巾帮他擦擦脸,降些温度。
一直折腾到红月消失,天色真正暗下来,夏寒青也没醒,萧则绪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喂了药,骂骂咧咧地十分可惜没能在夏寒青清醒的时候把这般苦的药给他灌下去,让他感受一下。
他打了个哈欠,正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只留了一盏灯,时不时注意着床上的动静。
夏寒青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裹在温暖柔软的被子里,身上的痛楚似是有所缓解,但还是万分难受。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动,只能抬着厚重的眼皮看了看不远处一点点亮光的地方。
书案处留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下,萧则绪披着外衣正捧着一本书看,灯光柔和落在萧则绪的侧脸上,偶尔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夏寒青屏住了呼吸。
殿下是在守着他吗?
好像是一股热流涌入心间,一瞬间那针扎一样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不少。
“殿下……”
第20章
听到声音的萧则绪忽然回头,脸上涌现出一丝欣喜,撂下书本,快步走来。
“你醒了?还疼吗?”
夏寒青笑着摇了摇头。
但不知怎得他总觉得殿下怪怪的。
萧则绪又捧了旁边的温水来,递给他,接触到夏寒青奇怪的眼神后,又连忙换成了小孩子的语气,趴到夏寒青的怀里小声啜泣。
“相公,好可怕,你还疼不疼啦?”
他说着硬是逼着自己掉了两滴泪。
夏寒青喝干了水,见他脸庞落在光影间水光潋滟的模样,忽然又慌了神,忙挣扎着起身抬着袖子帮他擦泪。
“臣无事,让殿下担心了,是臣的不是。殿下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
“是……因为臣吗?”
夏寒青捏着杯子问出声来,声音还有些发颤,他既欢喜萧则绪是因为担心自己,又怕是自己拖累的他不能入睡。
萧则绪没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夺走空杯子,“还喝水吗?”
“不喝了。”
“为什么腿疼不跟我说呢?”
若不是他发现夏寒青浑身都在打颤,还不知道夏寒青到底忍着多么剧烈的疼痛。
“臣不疼,只是一些旧伤罢了,劳殿下担忧了,臣有愧。”
萧则绪:“……”
他突然明白为何夏寒青这个人分明拥兵自重,却被皇帝逼到这个地步。
其原因无非是一个“忠”字。
所以夏寒青对自己这个傻皇子也毕恭毕敬、照顾有加。
这是一件好事,但、也不好。
他三年前也是忠君敬长,可惜换来的只是父皇的猜忌。
许是同病相怜,他突然对夏寒青多了一丝怜惜。
“相公,我帮你揉揉吧,大夫说多按一按会好一些。”
他露出一丝傻笑,想着融雪教他的那些穴道按摩,将手伸了进去。
冰凉的指尖透过单薄里衣,温度传到了夏寒青的腿上,却是滚烫的,他感觉从萧则绪落下的位置开始蔓延,浑身都在沸腾。
“殿下!”
夏寒青惊呼一声。
“不劳殿下费心,臣自己来。”
“你躺着就好。”
萧则绪掀开被子,屋里烧着地龙,四下窗子都关的严实,不会透冷风。
看在夏寒青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的份上,他坐在床边,神色认真,找准穴道,手上的力道都是拿融雪实验过的,舒服到夏寒青都想哼出声来。
夏寒青的右臂挡着眼睛,每按一下,都在他的心间上起舞,这不是在帮他按摩,这是在拖他下地狱。
“殿下……”
“别按了,臣受不了。”
“求你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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