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今日没再有什么安排,随口问道:“防疫指南都发出去了?”
月初猜到有疫病后,白殊整理了鼠疫、霍乱、疟疾三种高发传染病的防范法,找书局紧急雕版,都印了许多。现下既能确定是类似霍乱的疫病,就可以挑出相应的那份发出去。
谢煐点头道:“都已经向各处派发,但能做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当地官员得不得力。待这里的大夫们摸索出适用方子,再抽调一些人支援别处,我们也得去巡视。”
“嗯。”白殊摸起个镇纸把玩,整个人带着午后初醒的庸懒,“对了,你暴露两边山上的人,还撤了回来,那以后我还能进对面吗?还是说,得你跟着才能进?”
谢煐目光被他手上动作吸引,看那枚黑色龙形镇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不断穿梭。
白皙似玉削的指尖时而划过蜿蜒的龙身,时而轻点高翘的龙角,时而又像逗宠物般刮刮龙首下巴,时而还捏捏龙爪摸摸龙尾。
谢煐一时间竟有些看得入神,喉间还好似越来越干渴。
白殊没听到回答,抬头看过去,才发现谢煐盯着自己手中东西,便停下动作,也垂首仔细看看那镇纸,却没发现什么稀奇。
他不解地抬眸:“这镇纸怎么了?不能玩?”
谢煐被他唤回神,敛下目光,抬手端水喝完剩下半盏,开口时嗓子还带着不易察觉的低哑:“没什么,你若喜欢便拿去。”
说完,又唤候在旁边的知雨添水。
白殊有些好笑。自己不过是随手拿来把玩而已,难道看起来像是爱不释手?
他刚要开口推拒,小黑不知从哪里走过来,在他椅子边趴下。
白殊伸出另一边手摸摸它,顺口在脑中问:“你看这镇纸有什么特别吗?”
小黑抬头看看:“黑色,龙形,材质目测是玉。想知道具体成份,你得给我舔一下。但你今天已经扫描过两个人,不建议再进行检测。”
白殊当然也不会让它检测,只不过,倒是被小黑这话提醒了——黑色龙形。
黑龙可以说是谢煐的代表物,这几乎算是朝野内外的共同默认。或许正因为这样,谢煐身边不少物品都带有这个印记。
白殊还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仿佛哪次碰巧听到冯万川在吩咐人的时候强调过,送出去的东西要仔细检查,绝不能把带有黑龙印的东西混进去。带印的东西都不能往外送,更别说这个镇纸直接就是黑龙形状。
若是这样,自己拒绝了会不会不太好……虽然谢煐看上去也只是随口一送。
白殊正纠结着,又听对面谢煐道:“不喜欢也不用勉强收。”
声音听起来莫名地有些沉。
白殊抬头看去,见谢煐睫毛微垂,目光又落在自己手掌中,面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只双唇似乎抿得紧一点。尽管看不见他眼中神色,但不知为何,白殊突然就想起那一晚,自己拒绝的时候,谢煐也是这样抿着唇。
当时他那双仿佛透出失望的眼眸,一下便清晰地浮现在白殊脑海。
白殊在心中啧下舌,蜷起手指将黑龙镇纸圈在掌心。
他笑道:“我喜欢啊。既然殿下愿割爱,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谢煐抬眼看过来。
白殊原以为会和那晚一样,看到他眼中闪过一道光,却没想到,只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似乎含着许多情绪,却又看不分明。
他只得和小黑抱怨:“这孩子的心思怎么这么难猜。”
一面拉回话题:“我刚才问你,你忙的时候,我能自己进对面山谷吗?病区里的情况得持续观察和记录。”
谢煐收回目光,一边将桌上墨迹干了的奏章折起,一边回道:“我此行主要任务便是治疫,每日都可与你过去。孟大他那二十人身上带着炸药,若有万一,我总能带你冲出来。”
白殊眨下眼,没想到他居然连炸药都带了来。
这时,帐外传进来一声“殿下”,紧接着薛明芳的身影便风一般地卷入。
“殿下,反正我已经在这边露过脸了,可以乔装离开一两日吗?”
白殊听得笑出了声。
谢煐略有点无奈地看向薛明芳:“章臣去看河工,我们又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你寻过去,若是两边刚好错过呢?”
薛明芳顿时脸上一垮。此处没有第三张椅子,他直接往地上一蹲,嘀嘀咕咕地抱怨:“说什么我过去太打眼,阿和一个娇滴滴的小公子,难道不是更打眼……”
谢煐抬手在他头上轻敲一下:“章臣可不是娇养的贵公子,他能和农夫一同下田,也能和工匠一同做工。我们几个里,和百姓距离最近的便是他。你乔装起来身上一堆破绽,他融进百姓当中可是丝毫不显。有卫率跟在他身旁保护,你勿须担心。”
薛明芳默默转过身,拿背对着谢煐。
白殊让知雨给他拿张胡床,又笑道:“季贞若是无聊,明日和我们一同过对面去?”
薛明芳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不了,我就在这边守着吧。”
三人正说着话,在帐篷外站岗的东宫卫进来禀道:“殿下,曹御史请见。”
薛明芳听到这话,才终于不再闹别扭,挪到胡床上坐好,谢煐便叫了进。
曹御史进来行礼,直起身就先问到平王:“早先殿下进谷,可见到平王,平王情形如何?”
谢煐知他要写奏章,眼也不眨地道:“孤已见过,平王无伤无病,就是吃得不好、精神欠佳。孤已和祝五娘谈妥,往后平王等人的饭食由东宫卫专送。”
曹御史微蹙下眉:“殿下怎不直接带平王回来。”
谢煐还未说话,薛明芳先冷笑了一声:“我说曹御史,你是自己傻啊还是当殿下傻,又或者以为对面是傻子。平王可是对面那伙人最重要的保命符,怎么可能这时候便交出来。”
曹御史只看着谢煐,又问:“那殿下准备何时营救平王?”
薛明芳继续嘲笑他:“自然得等疫病结束才好下手。我可是打听过了,对面人数至少在一万五以上,还不知道里头有多少染病的。疫病还没治好就抢人,若是逼急了对面,一万五千人往外冲,我们这么点人可拦不住。到时疫病四散传开,你姓曹的就是大煜的罪人。”
曹御史终于绷不起,转眼瞪了下薛明芳。
薛明芳毫不在乎,哂然一笑:“诶,我说,你以前也不见和平王多亲厚啊,怎么现下如此着急。不会是你哪个儿子侄子啥的,其实混到了平王后院里头吧。”
这话激得曹御史胡子都翘了:“你!”
谢煐淡淡地接过话:“孤知陛下必会叮嘱御史多关注平王,然疫病之下情形非同一般。所幸平王并没大碍,且让他在那边多待些时日也无妨。待疫病过去,孤自会将他救回。”
曹御史收了收气,点下头,开始禀报一些后勤事宜。待说完,他又细问过疫病情况,听闻外面估计也有蔓延,面上都带上几分忧色。
谢煐续道:“曹御史不用太过担忧,治疫一事孤已有安排,你调度好物资即可。另外,如今大水已退,待疫病过去,灾民当能还家。可到下一年收粮之前,灾民还是无粮充饥。于此,过往都是什么章程?”
曹御史回道:“朝廷一般只赈济一两个月,长也不过三四月。再往后,灾民可向朝廷借粮借种,按着灾年的低息算。灾后会有一到三年的免税时间,灾民只须在这期间还清本息,也就能缓过来。
“青州这边的气候,可以种越冬的粮食,明年四五月就有收成。灾民只要能在七八月时还家播种,明后两年慢慢偿还,当不算困难。”
谢煐点头道:“赈济方面便有劳曹御史费心。”
曹御史躬身应了是,告退离去。
有官员在时,白殊一直默默当壁花,此时才问:“我们能把他争取过来吗?”
谢煐却是摇头:“没必要。此人能力手腕都有,只是圆滑老辣,但若我们占据上风,他自会向我们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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