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影没有应他,而是弯腰抖着手慢慢捡起地上的短刀,那是林逍遥刚才挣扎时脱手掉在地上的。
傅千华见他捡起刀心中一喜,桎梏林逍遥的手脚更加用力。
结果下一秒,他这点刚冒头的喜就给摁了回去。
只见清影站在他们身旁,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微微颤抖,尤其是那握着刀的手抖得最厉害,傅千华都怀疑那把短刀马上就要从他手里脱开。
林逍遥冷声嗤笑,声音冻得像凝了层冰渣,“滚开。”
傅千华手臂力气瞬时收得更紧,咬牙:“闭嘴!”
清影的身体还在簌簌发抖,脚步却没有动,钉在原地没往前也没有往后。
他就像一只躲在窝里许久的兔子,好不容易鼓起了一点勇气试着往外走,就临着洞口那么一脚,听见外面一点动静又给吓停了,杵在洞口不进不退。
谭昭看了眼他的背影咬牙硬是要站起身,腰还没直起来就被胸口锥心的痛刺得眼前一黑,膝盖一弯又狼狈地趴回去。
那头的傅千华明显有些撑不住了,见清影指望不上又开始声嘶力竭,“谭昭啊!”
“谭……”
第二个字才到喉口就被人生生摁了回去。
原本还仰面躺在傅千华身上的人不知道是缓过腿上的伤有点劲儿了还是让他找着了挣开的机会。
傅千华只觉自己肋下往腰眼那块一阵剧痛,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上就钳住了一双手。
林逍遥在挣开他的手脚后利落地翻过半个身,拖着一条已经不能动的腿压在傅千华身上,双手牢牢掐住他的脖子,目眦欲裂,一张俊美的面孔顿时扭曲得让人惊骇。
他什么也没有说,薄唇抿得很紧,俯视傅千华的眼神异常凶狠。
谭昭再一抬头看见远处二人陡然扭转的身体惊得一口气猛提上来险些岔了,噎了一下才冲着喊:“傅千华!”
谭昭这一嗓子像是把清影给喊醒了,瘦削的身体剧烈一颤后忽然平静下来。
一脸大梦初醒般看着背对着自己压在傅千华身上的人,以他的角度他只能看见林逍遥的后脑勺和傅千华因窒息涨得紫红的脸。
谭昭喊了一声傅千华后没再出声,清影却在这时‘听见’了他的声音,少年人的声音低哑却掷地有声。
‘你何惧一个赝品?’
许是看不见林逍遥的脸他心底畏惧少了一半,又许是清影自己想明白了。他浑浑噩噩地在这个院子过了近两年,只有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毫不犹豫地朝着背对自己的林逍遥举起手中的短刀……
刀刃破开血肉的声音异常清晰。
林逍遥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他面前懦弱畏惧不敢反抗的人当真敢拿刀/捅/自己?!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后背左肩处传来的剧痛已然回答了他。
清影动手了,但他没把刀落在致命的地方。
下一秒暴怒的林逍遥左臂猛地一挥将人狠狠打开,神情比之方才面对傅千华时还要慑人。
也不知道是挨了一刀让他如此愤怒还是动手的人是清影让他如此愤怒。
他丢开手里牢牢钳住的傅千华,怒气冲冲的样子凶煞得像尊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
这一刻他的神态和清影记忆中的林逍影无缝重合。
还坐倒在地的清影瞬间回忆起最深的恐惧,扭头开始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但林逍遥的动作要比他快,他扭身从傅千华身上侧开,因为一条腿伤着动不了站不起来,于是便猛地伸手抓住准备要跑的清影,抓着他细得像用力一握就会断掉的脚腕,硬生生地将人拽住。
“你竟然敢!”
在傅千华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和干呕声里,林逍遥怒不可遏的咆哮声十分清晰。
这二人在对着林逍影这件事上,态度对立分明得可笑。林逍影是林逍遥的求而不得,却是清影的避之不及。
一个已经死了二十三年的人,却像还鲜明地活在这世上,活着折磨这两个人。
清影又慌又怕,刚才鼓起的那点儿勇气顷刻烟消云散,只是无意识地用力蹬着两条腿,他的神智已有些不清,因为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勾起了他不愿意想起的记忆,以至于他现在根本分不清楚,此时抓着自己脚的到底是林逍遥还是林逍影。
那头的谭昭缓过胸口的疼痛又挣扎着要起身。
当他看见清影面朝自己的脸上那让人心生不忍的恐慌时,心底的火一下就窜到了脑门。
清影现在的样子其实和九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谭昭却在这时想起了苏云。
八岁以前苏云是他最熟悉最亲近的人之一,永远温和恬静,在他调皮得上窜下跳没个安静,不是在树上就是在墙上时,他总会在下面,朝自己伸出手,“来,小誉,苏苏接着你。”
谭昭忽然觉得很难过,心口像压了块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来,因为他见过苏云,所以他为现在的清影感到难过。
他忍不住对清影喊了一声。
“苏苏!”
清影闻声心神剧烈一震,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正忍痛奋力要往这里来的少年。
这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过去,他站在程家大门外,闻讯赶来的小程誉嘻嘻哈哈地从门里跑出来,两步跳下台阶展臂跑向他。
那孩子跑过时间的长河,从一个白团子变成了眼前这个少年。
陌生又熟悉。
清影这时才恍然,人间原又过了数年,那个被父亲责骂后会悄悄恶作剧‘报复’回去的程誉已经长这么大了。
也是在这时,清影忽地觉得脚腕一轻,一直死命抓着自己的人松开了手。
清影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看见林逍遥将右手伸向左肩,拔出了后肩那把没在他血肉里的短刀,争先恐后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肩膀他也不在意,仅是目光阴狠地瞪着朝这儿来的谭昭,毫不犹豫地掷出手里的短刀。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还有虞彻寒,他的心神本挣扎在毒发的痛苦中,对于就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根本无暇感知,毒发时耳边尖锐的耳鸣声也并不能让他听到什么声音。
他不过是一抬眼,就看见了骇得他肝胆俱裂的一幕,这一刻他心底的恐惧是前所未有的。
毒发时霸道的毒性封死了他的行动,他想做什么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危险一步步逼近他的小昭......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在憋一场大雪。
人世间的生死从来是在一瞬间的事情,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能倒在血泊里。
那柄朝着谭昭掷出,本该落在他身上的短刀凶狠地没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连林逍遥自己也想不到会出这种变故,那在他眼中一无是处贪生怕死的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偷来了勇气和力气,竟用自己的身体替人挡刀。
谭昭僵硬地立在原地,看着血泊中的人迟缓地眨了眨眼睛,视线一点点地从清影身上挪开,落在林逍遥脸上时,谭昭耳朵嗡地一响。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遵循着本能,越过地上的清影飞扑向林逍遥。
两人在地上扭打了一阵后,废了一条腿的林逍遥被谭昭按在地上,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脱口,铺天盖地的拳头便凶狠地往他脸上招呼。
院子里只能听见拳拳到肉的沉闷声,刚开始时林逍遥喉间还能发出模糊的声响,慢慢地就不能了,鲜血从他口鼻处不断溢出。
绷着脸面无表情的谭昭坐在林逍遥身上,左手抓着他的衣襟,右手紧握成拳,一下接一下狠狠地打在林逍遥脸上,打在清影畏惧的那张脸上,打在和林逍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
打得那张脸鼻青脸肿,打得拳头鲜血淋漓,打得人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他也不停。
他一言不发,挥拳的速度由快变慢,到最后他是沉沉地抬起手臂又再沉沉地落下,已然力竭。
在他已经变得绵软无力的拳头又要落到已经一动不动的林逍遥脸上时,他的右手被人抓住了。
谭昭喘着粗气,慢慢转过头看抓着自己手的人。
秦翊朝满眼复杂地看着他,道:“可以停了,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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