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六说的没错。季越的确知道,假如自己彻底将童怜放下,他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想杀了童怜的大有人在。
只要自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最多一月有余,他便能得到童怜的尸体,是以每次童怜做错了什么,他都会让人来童府守着,扣些俸禄再将他禁足与府邸之中。
这么想着,季越握着圣旨的手更增加了几分力度。他深吸一口气,直接把圣旨重新夺了回来,继而丢给了身旁的孟苋:“既然掌印身子不适,那这圣旨朕下次再给掌印送一趟吧。”
听到这话,拾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尽管如此他面上却是丝毫不敢显露出来,故意做出一副特别遗憾的模样:“是么,那可太不巧了,只能劳烦陛下改日再跑一次了。”说着,他后退一步竟是老老实实朝季越行了一礼,“草民恭送陛下。”
季越现在瞧见拾六便觉得一身地不舒服,于是便直接将他无视了,转而对婥月道:“改日朕再过来。”
婥月也不知为何季越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么一句,只是见圣旨已经回到了孟苋手中,估摸着自家大人至少现在是安全了,于是也顾不上擦去眼角的眼泪,只恭敬行礼道:“恭送陛下。”
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或许便是用来形容童怜的,虽说这次莫名的毒发来得险之又险,但是童怜却也因祸得福,原本沉在体内、一直堆积着的毒素又被引出来了些,此番治疗结束,这毒便算是清得差不多了。
童怜苏醒时,拾六正在他的寝房内,翘着个二郎腿戳着自己盘中的糕点。好半晌才发现原本躺在床榻上的人竟已经清醒了。
“渴了么?”拾六问。
童怜点头。
“哦,水没有,不过药倒是已经煮上了。姜之渔说你用药前别饮水,大人便先渴着吧。”说着,拾六不禁咋舌道,“这次毒发也在你的算计中么?好借着这个由头不见季越,让他将圣旨拿回去重拟。要我说,狠还是你狠,必要时竟然连自己也能利用。”
此刻的童怜只觉得嗓子处都快冒烟了,自然不可能与拾六说什么,于是便微勾着唇对他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季·本文良心担当·越(委屈):跟我说要点良心,拾六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拾六:不好意思,没有良心。
第152章 印令
童怜的身子逐渐好转,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宫里那位。就如同季越先前所说说的那样,没过多久他便带着新拟好的圣旨到了童府。
按照规矩,圣上亲临,身为臣子的童怜自然是要起身相迎的。但是在被姜之渔强行按在床榻上后,童怜也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身子骨差可以不用去前厅的设定。
季越在前厅没见着童怜,脸色瞬间差了几分。只是回想起侍卫同自己说时,只说了童怜有所好转,便在心中将童怜余下的理由补全了——或许他尚未好全,只是将一只脚从阎王殿迈了回来呢?
他朝着童怜的寝屋走去,随着距离寝房越来越近,鼻尖的药香也更加浓重。不知是不是季越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气味比上次自己来时还要重,近乎像是在房内熏了好几日所遗留下的。
季越眉头紧锁,轻敲了敲门,可好半天也没听见屋内有人应答。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上次来时,婥月同他说过的话。绥宁帝薄唇微抿,暂时抛弃了自己的君子节气,抬脚进了童怜的寝房。
一直到季越走进内室时,童怜才勉强听见季越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一身玄色衣衫的季越。
“陛下。”童怜放下手中书卷,朝着季越点头道,“微臣身体不便下榻行礼,还请陛下恕罪。”
季越的视线落在童怜苍白的嘴唇上,瞧着上面起的皮,勉强“嗯”了一声全做应答:“屋中可有茶水?”
童怜怎么也没想到季越所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稍愣片刻继而摇头说:“没有。若是陛下口渴,一会儿婥月来时可以让她上杯茶水。”
朕才不渴,反倒是你瞧起来许久未用茶水了。
季越在心中小声嘀咕着,可面上却只是极其淡然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屋内莫名陷入一阵寂静。如果是以前,季越或许还会上前询问童怜现在感觉如何,又或者各种撒娇耍赖地让童怜入宫,由自己负责照顾他,可现在他们之间属实尴尬,曾经的过往反倒是让季越有几分如坐针毡。
几番思量之下,季越终究是忍不住了,开门见山道:“掌印可知朕今日过来可是为何?”
“知道。”童怜微微松了口气,浅笑道,“大理寺与刑部的大人们调查得如何了?”
季越凤眸微眯:“他们调查有何等进展,难道掌印不知么?”
“陛下说笑了,微臣怎可能知晓。”童怜摇头。
见童怜否认,季越也不继续追究,只是将袖中所藏的圣旨拿了出来,也不展开读了,直接丢入童怜怀里。童怜也没猜到季越的举动,在被圣旨砸了个满怀时,一时间还有些发愣,直到季越干咳了两声后这才反应了过来。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圣旨上所写的内容,稍在心中松了口气,可表面上却是更挺直了脊背,朝着季越拱手道:“微臣多谢陛下。”
季越自然知晓童怜所“谢”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正是这一声谢反倒更加重了这位少年天子心中的几分复杂:“怜怜……为什么呢?”
再次拾起这个称呼,就连季越自己都道不清心中情绪究竟是何了。
他的声音极轻,童怜听的并不真切,只能从季越微启的双唇之中勉强分辨:“小殿下,这世上本就没那么多‘为什么’。”
“不一样的!”得到童怜的回答,季越的音量骤然拔高了许多,“熹平二十二年的时候,如果……如果你没有……至少我们现在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季越的声音越说越低,到后来甚至不由低下了脑袋,不愿让童怜瞧见自己面上的表情。
“如果我不做,现在的一切便不会发生么?”童怜呆愣得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缕难得的脆弱。
“年幼时,我不过希望父亲能多看看我,但父亲对我视而不见;魏家灭门后,我不过是想活着,想让娘亲过上好日子,可最后却是无奈进了皇宫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再后来我也只是想能决定自己的命数,希望能在那个时候能保……”童怜说着,看着面前的季越,最终还是没能将后半句话说完。他停顿片刻,呆愣地望着某个方向,“我现在、现在也只是希望……”
他眼中带着些许迷茫,为臣做奸许久,童怜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但是他停不下来了。
他是忠臣口中的不应把握权权的“阉人”;是那些书生墨客笔下搅乱朝纲的“宦官”。百姓享受着他费心稳定朝政,却依旧对他嗤之以鼻,就连三岁稚儿都会在打油诗中说他是窃国者、阴阳人。
至于那个自小被他带大的孩子,现在也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小殿下,并非谁都能和你一样,自小无忧无虑地长大。每天所担心的,也只是今日太傅又会问什么古怪的问题,亦或者皇后娘娘问起你的功课时,你又应该怎么左顾而言他,好讨她欢心。”童怜浅笑道,语气里是难得的真情。
季越已经说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看见童怜笑得这般纯粹了。七年?不或许要更久之前了。
他虚张了张嘴,但最后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在他想出自己要作何回应之前,童怜已经从方才的失神之中回来。他略带歉意地朝着季越勾了勾唇,“陛下,微臣失礼了。”
一句“陛下”,一声“微臣”成功将季越从过分起伏的心绪之间唤醒。季越深吸了一口气,转而道:“下月十五便是朕的生辰宴了,掌印可要快些将身子养好。”
巧月十五,便绥宁帝的十七岁生辰。以南朝的规定,皆时会有帝王的长辈替他择字,若是季青和没能从西域十三国回来,这件事估计便会落到童怜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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