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政廷无言以对,心中窝火,冷着脸猛地站起来寒声道:“那你也不该和她勾结!”他盯着叶长洲的脸,“你老实说,你有没有起过谋逆之心?”
叶长洲无奈笑了,叹气道:“儿臣便是拼尽一身本事,也只混个保命。谋逆?儿臣用什么谋?”他将那双苍白修长、却丝毫武功也不会的手举到眼前,苦笑对叶政廷道,“用这一双连剑都提不起来的手吗?”
叶政廷的皇子们从小都有师父教授武功,唯有叶长洲回宫时已过了武功启蒙的年纪,叶政廷便懒得给他找师父,只让他跟着皇子们去国子监念书。如今成年皇子只有叶长洲丝毫武功都不会,这才导致他在屡次遇刺时都只能想尽千方百计逃命。
叶政廷见他质问自己,认定叶长洲对他心生怨怼。为君为父,他怎能允许叶长洲对他心生不满?
怒火瞬间掩盖了愧疚,叶政廷高高扬起手掌,对准叶长洲那张脸。但见他眼睛上那白布,叶政廷手抖了一下,却还是狠心“啪”一巴掌扇到叶长洲左脸,顿时将他脸打得歪向一旁。
他这一巴掌,终是收了力道,只用了三分力。他气冲冲站起来指着叶长洲道:“你这逆子,字字句句都在埋怨朕忽视你、冷落你。朕告诉你,你的命是朕给的,朕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叶长洲捂着脸,被打得跌坐在地。好在这一耳光并不重,只是脸颊发麻发烫。听着叶政廷这般无情的话,叶长洲放下手冷笑了一声:“呵……那父皇来这里,便是想要儿臣的命吗?”
看着他这反叛不服气的样子,叶政廷心头怒火更甚,恨不得立即将这逆子赐死。可是常慕远那封信中字字句句都浮现眼前:如果一天没有收到叶长洲报平安的信,常慕远将一天不封锁天机关隘,西潘铁骑或就将趁机南下。
这逆子看似软弱无力,实际韧如蒲苇丝,已悄无声息绕在叶政廷脖颈间,只要稍稍发力就能扼住叶政廷的咽喉。
叶政廷很想杀他,但不能杀他。
暖阁只能听见灯花燃爆声,空气似乎凝固成了一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静得让人恐惧。叶政廷心中起了几次杀机,但都被常慕远的威胁强行压了下去。
他盯着叶长洲,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又坐下来,声音恢复了平常:“朕暂时不会要你命。待今夜事了,你便走吧。”
叶长洲缓缓撑着身子又跪直了,神态恭顺,仿佛方才冲叶政廷稍露獠牙的不是自己:“父皇是要将儿臣放逐吗?”
叶政廷闭口不答。
父子俩从相认到如今十年过去了,所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今夜多。叶长洲不是叶政廷最宠爱的孩儿,更不是叶政廷最看重的孩儿,甚至都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若不是这半年发生这么多事,叶政廷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的十六皇子早已成年。
灯火下,叶政廷的正面隐在阴影里,苍老而刚愎的面容若隐若现。
叶长洲见他不答,又恭敬地给叶政廷磕了个头,算是把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却。抬起头,叶长洲神色肃穆,道:“若父皇要放逐儿臣,不如把儿臣放去南疆吧。儿臣知道南疆是父皇心头之患,儿臣已替父皇了却北疆之祸,再让儿臣替父皇镇守南疆,以报答父皇的生养之恩。”
灯火摇曳,叶政廷不答。
叶长洲继续道:“收流番失地,平东南反贼。有生之年,不竞此志,儿臣绝不见父皇。”
这哪是叶政廷放逐他,分明在他心里,也将叶政廷放逐了。
叶政廷微微直起身子,苍老的眼眸盯着叶长洲清瘦的脸颊,目露精光:“你有此心,朕就成全你。”
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冷剑急匆匆进来站在门口大声禀报:“陛下,五皇子已捉拿归案,朝中与他结党营私的罪臣皆已被控制,还请陛下发落。”
叶长洲听得恍然:原来,叶政廷半夜到这里来与自己彻夜长谈,竟是在等待叶文惠被捉拿的消息。他,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叶长洲耳中听得叶政廷悉悉索索站起来的声音,只听叶政廷朗声道:“回宫!”
他这一走,只怕父子二人再难见面。叶长洲连忙唤道:“父皇留步,儿臣还有话说。”
叶政廷背手,停住了脚步,头也没回:“你还有何话可说?”
叶长洲朝他叩首:“儿臣此一去,只怕再难见父皇一面。儿臣愿父皇龙体康健,万岁无忧。”
叶政廷没吭声,但挺得笔直的身子佝偻了一下。
叶长洲再叩首:“儿臣有负父皇期待,不敢再享父皇恩赐。亲王封号,府兵五千,黄金百两,良田万顷,儿臣统统还给父皇。”
叶政廷转身看着他,自己并没有说他要褫夺他亲王的封号,他为何不要这些恩赐?
“你想做什么?”叶政廷冷眼看着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会主动放弃这荣耀,除非,他想要的更多。
“儿臣斗胆,只想用这些恩赐向父皇换一个人。”叶长洲又冲他叩首。
“谁?”叶政廷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他用那泼天富贵去换?
“煜王世子,薛凌云。”叶长洲朗声道,“薛凌云拼死保儿臣回到大盛,儿臣愿用儿臣所有的一切,换薛凌云一个自由身。”
空气骤然凝结,雷霆之怒聚集,叶政廷的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红,衣袖下双手捏紧了拳头,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汇聚成一声惊天怒吼:“放肆!”
将薛凌云留在京中不让他去流番洲,叶政廷以为只有皇后和薛其钢知晓其中关窍,没想到叶长洲不仅知晓,还要帮助他逆天而行。
“逆子!”叶政廷转过身来,居高临下恶狠狠盯着叶长洲,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拧断他脖子。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叶政廷一声咆哮,震得叶长洲耳膜嗡嗡作响。
“儿臣知道。”叶长洲在叶政廷面前早已撕下伪装,如今再不掩饰,抬头面无惧色地直面他,“父皇若一日不答应,儿臣便一日不出这暖阁。”
他竟敢威胁自己!叶政廷暴怒,再忍不住,提脚猛地踹向叶长洲,顿时将他踹倒在地,颤抖着手指着他怒吼,“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那一脚踹在叶长洲肩头,叶长洲顿时觉得肩膀碎掉了。咬牙挣扎着跪起来,高高扬起头颅,犹如吐信毒蛇:“父皇您当然不能杀儿臣。只要儿臣一日不向常慕远报平安信,西潘这把刀便悬在父皇头顶一天。”他痛得龇牙,却冲叶政廷狞笑,“不知父皇可受得了那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直面叶政廷,一字一句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如果没有儿臣,父皇哪能高坐朝堂,享如今的太平安稳!!”他跪着朝叶政廷行去,浑身颤抖,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戾气,“面对西潘的威胁,您毫不犹豫就把儿臣和文月舍弃了。反而是儿臣和文月用我们的命稳住了你的皇位,你的江山!”
“从小到大,您正眼看过我和文月几眼?”叶长洲咧嘴冲叶政廷咆哮,“您宠爱看重的儿子们,有谁能解了您的燃眉之急?唯有儿臣和文月!!”
“若不是儿臣借助庆安国的力量,让您有了三分忌惮,您今夜哪会踏足儿臣府邸!”叶长洲狞笑,眼睛虽蒙着白布,但叶政廷似乎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冲天怨恨。
“您若还当儿臣是软弱可欺,人人都可来踩一脚的叶十六,您就错了!”叶长洲恨得咬牙切齿,将憋在胸口多年的那口恶气一股脑出了,“建宗元年母后生辰,儿臣被叶文惠故意踩断手臂,您不敢得罪常贵妃,偏袒了叶文惠,骂儿臣自己不长眼;叶子洛离间太子和珩亲王,让儿臣送那《上李邕》的手抄诗上珩亲王府,儿臣不敢不送,只得坠湖保命;叶子洛派刺客将谋害儿臣,您匆匆来看一眼,儿臣不敢说是被刺杀,说是自己摔伤;常氏祸国,即便庆安国没点名要儿臣去,您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儿臣吧?儿臣和文月在边境被人追杀得跟狗一样,您可心疼过一点?您没有,您一纸书信无情地催我们上路,根本不顾我们随时可能丧命!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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