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118)
……
寒冷的夜风徐徐吹来,不经意的,把那些缠绵的片段吹散了,点点温柔失落在记忆深处,绵绵情意在岁月里斑驳,终于还是无影无踪。而今物是人非,可那些让他心醉不已的曾经,为何在梦里依然如此清晰?
是不是,他还是,放不下?
周鼎华长长地叹息,脑海里滚过的又是那些撕心裂肺的痛。
……
连理树最茂密的时节,碧绿的树冠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他们的爱情,却已褪去了颜色。
点缀着金色阳光的树叶悠悠飘落,落满了他的衣襟发梢。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除去他时,已在树下跪了整整三天,想了整整三天,痛了整整三天。
树叶一直在落,一直在落,厚厚的,铺满了御花园的台阶,掩埋了甜蜜的过往。
……
洛水滚滚东逝,帐外通红的火光冲破了夜色,熊熊燃烧着,他的脸在火光里显得影影绰绰,笑声却是冰冷的让人心都寒透:“我不走,还等着你的鸿门宴不成?”
冲出包围的那一刹那,他回过头来,与他遥遥的对望。
相隔了重重刀光剑影,相隔了士兵震耳欲聋的喊杀,相隔了洛水粼粼波光,两人视线交错,凝眸间相对无语。
他疾驰而去,从此走出他的视线,再不回头。
……
漫天白雪里寒光暴现,他手中利箭猛然射出,化作一点银芒,干净利落地,刺入他的胸口。
回首刹那,望着他的那双妩媚妖娆的眼眸,只剩下深深的茫然和浓浓的悲凉。
从此情天难补,恨海难填。
……
他和他,都背叛了最初的誓言,为了种种理由,背弃了刻骨铭心的爱情,徒留一身深深的伤痛。
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呢?
今日,他竟然对他说,“遇见我并不是意外,我知道你会来,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
他们,还有资格彼此等待吗?
他说,“十年的仇恨太沉重了,今夜我们都忘了吧,忘掉十年前发生的一切,只在今夜,给彼此一个解脱,可好?”
他不是不想忘掉,可一箭穿心的痛,挥刀断臂的伤,国破家亡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的苦,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他不是不想解脱,可江山未复,大仇未报,百万大军蓄势待发,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看到他那一刹那,其实心底还有隐隐的惊喜,乍见他形销骨立神情憔悴,其实还会有不自觉地怜惜。
孤寂的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滚入嘴角,惊人的苦涩。
周鼎华抹了一把脸,满手的冰凉,居然,还会为了他,流泪。
金缕衣,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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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西移,天玑带着七位飞羽令的顶尖高手,穿梭在周军营地的暗影之中。
就在今夜,牟一苇带回了他们令主的噩耗。
他们视之为神的令主,被周鼎华的暗器所害,离开了他们。
飞羽令是个特殊的杀手组织,他们与令主一起被北夏王暗中培养,同食同宿,情同手足,天枢等人背叛之后,他们更是珍惜每一个成员,誓要生死与共。
牟一苇的话在心头缠绕许久:“你们令主的武功出神入化,五国之内绝无敌手,若非被周鼎华暗中谋害,怎会轻易殒命?”
风飒飒,天玑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道嗜血的红光。
令主,我等必定取周鼎华性命,为你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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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夏将军、傅大人回来了,正在帐外求见。”
帘外的通报声惊扰了周鼎华的思绪,听闻此讯,周鼎华披衣而起,对着帐外道:“快宣。”
“陛下”夏钧雷和傅悠风尘仆仆的走进帐来,披在身上的斗篷罩了一层浓浓的严霜,俨然刚刚经历过长途跋涉。
“事情办得怎么样?”周鼎华亲自扶起了跪地行礼的两人,焦急的问着此行的情况。
“陛下安心,”傅悠沉静的敛眉,“夏将军与臣前去接洽,一切顺利,他愿与我军里应外合,臣等仔细探察过,确定并非诈降之计,他是真心投靠。”
周鼎华点了点头,“辛苦两位爱卿了,且……”话音突兀地一顿,周鼎华陡然后翻,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了一片暗箭。
周鼎华所在的军帐蓦地被利刃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凛冽的夜风呼呼倒灌进来,夹杂着无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飞羽令铺天盖地而来,直扑周鼎华!
暗夜里,帐中无声无息地显现出天玑杀气腾腾的身影,身后七位飞羽令成员仗剑而立,八道视线落在周鼎华面上的那一刻,手中利剑齐刷刷划过一道森然的寒光,剑气瞬间暴涨,身形变换之间,已然交织成一张剑光之网,将周鼎华严密的罩在其中。
“来人,救驾!”傅悠惊呼一声,却被夏钧雷顺势推到帐中一角。夏钧雷沉下脸来,抽出佩剑,风一样扑入战团。
帐外的护卫大约是都被飞羽令结果了,帐内一片混乱,居然没有一人前来救援。偏偏今夜值守的暗卫首领湛泸和周鼎华的贴身总管董笠都被周鼎华派出去执行别的任务了,导致周鼎华身边一个守卫也没有,局面异常被动。
夏钧雷加入战阵,飞羽令分了三人去对付夏钧雷,周鼎华的压力稍稍减轻,但他本在休憩,连夜起来接见夏钧雷和傅悠,佩剑飞龙仍悬挂在内帐床头,此时赤手空拳与飞羽令五大高手相搏,仍然险象环生。
尖锐的金属破风之声击碎耳膜,天璇手中的短匕直取周鼎华头颅,周鼎华正与天权交手,听得耳后风生,敏捷的扭转身形,头偏向一侧,匕首擦着鬓边飞过,削断周鼎华几缕发丝,余势未衰,直直没入身后的桌案,兀自颤动不休。
一闪一避不过眨眼之间,周鼎华身形乍退,空荡荡的右手衣袖却突然被天权扯住,身形一顿,天玑瞅准时机,一剑补上,向着周鼎华的胸口飞速刺来。
周鼎华欲退,一时却挣不脱天权,躲在一旁的傅悠见势不妙,随手抄起身边一个厚重的瓷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天玑掷过去。
原来飞羽令此行目标是刺杀周鼎华,对于不相干的傅悠并不在意,知其不曾习武,便任由其躲在一边观战,不曾出手伤他。没想到偏偏是傅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坏了飞羽令的刺杀大计。
天玑察觉有人偷袭,本能的伸手一挡,露出瞬息空档。趁此良机周鼎华陡然撕裂衣袖,挣脱天权阻挠,运足十二分功力,身影冲天而起,如风般跳出包围圈,直奔内帐。
天玑眼见周鼎华突围,不由暴怒,挥手拨挡瓷瓶之时已运功其上,周遭空气随着他内劲的散发逐渐凝固,瓶子被这股无形气流阻挡,速度越来越慢,尚未飞到天玑近前,突然转了方向,被内力震碎成一片片锐利的碎瓷片,瞬时化作最狠毒的暗器,如银瓶乍破般倒飞了回去,悉数指向毫无遮挡的傅悠!
“东篱!”
在一边陷入苦战的夏钧雷大惊失色,顾不上阻挡身后如蛆附骨的剑锋,任由其在背后划出狰狞的伤痕,猛地蹿出战圈,赶在瓷片飞到之前挡在了傅悠身前。
夏钧雷的轻功并不出色,这一次疾奔是他一生从未有过的迅捷,此时此刻,他却无比庆幸,他的东篱被他护佑在身前,安然无恙。
浓浓的血在背后蔓延开,锋利的瓷片扎入了夏钧雷的头颅,后颈,肩背,两股……将他切割的体无完肤。
泰山崩于眼前尚能冷静自若的傅悠,这时候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疾扑到夏钧雷身前,将他死死揽进怀里。他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胡乱把手按在伤口上,试图帮夏钧雷止血,可怎么止也止不住。夏钧雷身上的伤口太多了,红色的血如涌泉一样迸出来,沾的傅悠手上黏黏浓浓,血腥的味道快要把他淹灭了。
那夜干将万箭穿心死在眼前的可怕场景又在傅悠眼前浮现,傅悠拼命地摇着头,嘴里含混的叫着夏钧雷的名字,眼泪簌簌而落。
“钧雷,钧雷,你别吓我,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滚烫的泪水落在夏钧雷面上,夏钧雷心疼的看着傅悠,想伸手抹去他腮边的泪痕,可还没来得及抬起手来,就觉得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傅悠猛地抬头,就见帐中空空荡荡,其他七个刺客大约是去追杀周鼎华进了内帐,只剩天玑不知何时立在身边,重重挥出一掌劈晕了夏钧雷,手中宝剑寒若秋水,直指在自己眼前,一闪一闪,透出冷冷杀意。
“坏我大计者,杀!”
傅悠愤恨的瞪着天玑,思绪却慢慢平静下来,心想若是夏钧雷救不活,自己随他同赴黄泉,却也不错。
天玑手中长剑一挑,正要向傅悠落下,突觉四周凝滞的空气瞬间爆裂,心念一动正要闪避,身后一道回旋剑气已当头压下,气势如虹,直上重霄,瞬间便割断了天玑的头颅,鲜血“噗”的一声溅上了傅悠衣角。
原来是周鼎华抢进内帐取了佩剑重新杀出,见傅悠命在旦夕,挥臂投出宝剑斩杀天玑,救下傅悠一命。
锐利的剑锋在半空飞旋一圈回到近前,周鼎华飞身而起,顺手接住的同时自上方垂直劈下,银芒点燃空气呼啸而至,被剑芒笼罩住的天璇躲闪不及,只得抬手硬接,随着尖锐的金属碰撞之声响起,天璇的剑断作两截,连同握剑的手一起齐根切断。
天璇惨叫一声滚倒在地,其余刺客无不被周鼎华的气势骇住,一时不敢上前,只将他团团围住,寻找刺杀良机。
周鼎华稳稳端住宝剑,与剩余刺客对峙,如渊停岳峙,岿然不动,浑身上下不露一丝破绽。
大周帝王浑身散发的霸气如有实质,令周遭刺客压力陡增,不由自主把功力提升至极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惊天霹雳。
正僵持间,忽闻帐外喧嚣声起,近卫军已经察觉这边出了事,已经在统领指挥下将主帐团团护住,弓箭手四散排开,弯弓满弦,对准主帐,只待刺客一出,便乱箭射杀。
几个刺客已经明白大事不妙,互相瞥了一眼,知道今日已断然杀不了周鼎华,不再犹豫,齐齐后撤,撞破大帐冲了出去。
帐外顿时万箭齐发,兵刃相交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死里逃生的周鼎华长出了口气,手中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心头却是一阵阵哀凉。
金缕衣,是你要杀我么?
是啊,除了金缕衣,还有何人能号令杀人不眨眼的飞羽令?
他在永陵说的话果然是骗自己的,他心里,还是恨不得要了自己的性命!
周鼎华苦笑,在旧梦里柔软下来的心,再一次硬了起来。
金缕衣,你果然,从来没有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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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派出飞羽令去杀他的,对不对!”缕衣浑身都在颤抖,挣扎着从病榻上站起,满面怒容的盯着匍匐在地的牟一苇,“除了朕和白羽清,只有你能说服他们。”
“不错。”相较于缕衣的大发雷霆,牟一苇却显得意外的冷静,毫不犹豫的点头承认。
“你,你怎么敢……”缕衣指着牟一苇,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臣知道陛下曾下过旨意不得伤害周鼎华,但臣不会请罪的。”牟一苇语声坚定,缓缓抬起头凝视着缕衣,深刻的目光一遍遍描摹着缕衣消瘦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