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89)
叶叔涵心神恍惚,神色里有些黯然,转过身,慢慢的离开了宫门。傅悠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叹息。
路长的看不到尽头,叶叔涵不知道,以后的人生,又将走向何方。
越走越僻静,叶叔涵只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找好墓地了么?”
身后冷不防冒出一个声音来,大白天的,竟然令人觉得鬼气森森。
叶叔涵猛地一颤栗,回身,他身后不远处的大槐树下,有一人斜靠,刚才说话的正是这人。
这人出现的突然,他的脸上,更是覆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
“什么……”一个“人”字还没出口,青铜面具迅速在眼前放大,直到覆盖了整个天空。
然后,漫天都是殷红的血。
这是叶叔涵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景象。
沉重的身躯直挺挺倒下,颈部插着几枚闪烁幽兰光芒的细针。
“伤害缕衣的人,都该死!”白羽清冷哼一声,转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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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个多变的季节,看着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眼就会被乌云罩顶。
咔咔咔咔咔……轰轰轰……
一个惊雷炸在地上,整个神京城似乎都被撼动了。接着就是泼天的大雨,仿佛是上天要将神京来一次彻底的清洗,暴雨来得猛烈无情。
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雨势稠密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傅悠回府的时候没有乘轿,本是想走走散心,没成想遇到了这样的大雨,雨中赶路,不由显得有些狼狈。
天际雷声隆隆,雨鞭抽打得人睁不开眼,傅悠疾步走着,浑身都被雨水淋的湿透,即使是炎炎夏日,也不禁瑟瑟发抖。
一把六十四骨的青竹油纸伞悄然撑开,为他遮住了头顶湿漉漉的天空。
傅悠回眸,看到了干将伟岸的身影。
干将是从宫城的方向追过来的,一路疾奔,也顾不上打伞,身上亦是一片水迹。
傅悠站在伞下,静静望着干将。
干将刚毅的面庞染上一丝绯红,讷讷道:“我……我见天降大雨,你一人回府,又没带伞,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我不需要!” 傅悠忽然打断了干将的话,冷然转身,离去。
手松开了,伞掉落了,只剩下干将独自在瓢泼大雨里呆站着,望着模糊的雨幕中那离去的身影,黯然神伤。
每次都是这样拒绝,让人心碎。
其实这都怪他自己。上一次东篱毒发的时候他为求解药受伤,东篱明明已经感动了的,甚至还亲手为他上药包扎,如果不是他忍不住激动又强要了东篱,东篱也不会对他这样冷淡吧。
“东篱……”
干将痛苦的呢喃着,攥紧的指节发出咯咯声响。
“只要能得到你,我再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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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你杀了叶叔涵?”
牟府密室里,牟一苇惊讶的看着白羽清。
白羽清投效了缕衣之后,飞羽令也正式成为铁血卫的一部分,如今缕衣不在神京,白羽清暂时归牟一苇指挥。
白羽清靠在门框旁,青铜面具掩盖了脸上不羁的神色,声音里却带了淡淡的不悦。
“杀了又如何,谁叫他胆敢声称要杀缕衣,这是给他的教训。”
“胡闹!”
作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飞羽令令主,白羽清在铁血卫中地位超然,牟一苇也要敬他三分。除了缕衣,谁也不敢对他大呼小叫。
不过牟一苇这次是真的着急了,张口怒吼:“我是让你去宫中探听消息,谁让你自做主张,竟然杀了新科的探花,你可知道这有多大的后果!”
白羽清出身江湖,自然随心任性,想杀谁就杀谁,从来不需要有什么顾虑。这般被牟一苇教训,心头更加不快。
白羽清嗤笑一声:“管他什么后果,我一人担了就是。姓周的要找也是找飞羽令,连累不到你头上!”
牟一苇猛地一拍桌案,案几上的笔墨震的跳了几跳,牟一苇额上此刻已是青筋毕露。
“朝廷不是江湖,周鼎华本就对我们猜忌万分,缕衣这时候不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波及到我们。你这一闹,周鼎华可算有借口动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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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清心念一动,觉得牟一苇的话也不无道理,刚要开口,忽然被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
一个不是很大,却能让在场每个人清清楚楚听到的声音不急不徐的喝道:“圣旨到,牟一苇接旨!”
牟一苇一愣,与白羽清对看一眼。
白羽清身上慢慢散发出冷酷的杀气,挺拔的身躯有如出鞘的利剑,无人能撄其锋芒。
“我出去看看。”白羽清身形一动,却被牟一苇伸手按住。
“少安毋躁,”牟一苇浓密的眉毛打了个结,眉心变成了川字,“叶叔涵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败露,周鼎华宣我,可能另有其事,我们不宜妄动,须知打草惊蛇。不过,也有可能……”
“什么可能!”白羽清不耐的拧了下眉。
“宫中生变!”牟一苇一字一句,陡然抬起头,双目炯炯的望着白羽清,“我让你去宫里打探消息,就是想看看周鼎华的态度。近来江琰遇害,文人闹事,满朝堂都是清君侧除奸佞的言论,周鼎华,恐怕也有要除掉缕衣的意思。而我,不过是首当其冲要拔掉的眼中钉罢了。”
“你是说,也许现在,就是我们生死存亡的时刻……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白羽清浑身一震,也意识到事态可能很严重。
牟一苇忽然抓住了白羽清的胳膊,神色凝重:“我先出去稳住他们,看看情况,若无事便罢,倘若你察觉什么异动,不必管我,赶快离开。京师内潜藏着两千多铁血卫,这是铁血卫的指挥令牌。你拿着它到聆风楼出示给掌柜,让他立即召集神京内的全部铁血卫,见机行事。还有,一定要设法告知缕衣京城的情况,不要让他入城中伏!”
牟一苇递给白羽清一块红木令牌,白羽清点头接过,一身杀气渐渐收敛,却是含而不发。
“你武功出神入化,料来无人能困住你,缕衣与铁血卫的生死,全系与你一身。保重!”
牟一苇放了手,转身,毫不留恋的走出了密室。
董笠捧着圣旨,冷眼斜睨着牟一苇孤身一人从书房里走出来,单膝跪下,神色平静。
董笠微微一笑,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兵部尚书牟一苇,不思为国效忠,挟私杀害翰林编修叶叔涵,证据确凿。现此拿下,押送大理寺,钦此!”
牟一苇身子猛地一震,抬起头看去,跟随在董笠身后的内侍暴喝一声,其他几个内侍则迅速扯开灰色的太监衣物,露出一身金灿灿的御林军服装,拽出藏在衣物内的刀剑,对着地上半跪的牟一苇齐齐压下,指在他的要害上,让他动弹不得。
剩余的人把牟一苇五花大绑了,与此同时,牟府大门被“轰”地一声撞开,数百御林军蜂拥而入,将牟府围的水泄不通。
董笠沉声下令:“牟府所有人员一律收押神京府,不得放过一个,违令者,斩!”
“是!”御林军齐声答应,哄地一下散开来。
不过片刻,没有准备的牟府活像个捅被破了的蜂巢,府中男女老少不明发生了什么状况,在慌乱中踢翻家具摆件四处嚎啕,在这府中的方寸之地来回奔逃,场面混乱不堪。牟一苇的母亲是明宗皇帝的掌上明珠,论辈分是周鼎华的姑母,牟家宅广人众,府邸前后数十座院落,院落中男女主仆仆从加起来数百人之多,御林军如入无人之境,把牟府团团包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纸鹞子都放不出去。
这分明是抄家,叶叔涵是谁杀的根本不重要,都不过是周鼎华找的借口罢了,他真正的目的,就是除掉自己。
除掉自己,缕衣危矣!
牟一苇心头一凉,知道大事不妙。
御林军中忽然大哗,一道黑影捷如飞鸟,从一间厢房激射而出,眨眼就越过了无数人头顶,直向着府外飞去。
“快追,有人跑了!”一个御林军百户挡了上来,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一花。那黑影刚才明明还在远处,那么一瞬间就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
习武之人特有的危机感如潮水般强烈的袭来,他不及思考,深吸一口气闪身暴退,右手同时拔刀!
他退的快,有人却比他更快。
只觉得胸口一凉,可怜的百户长眼睁睁的看到一个剑尖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来,带出了一蓬血雨。
鲜血喷出身体的时候,浑身的力气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他缓缓倒向地面,一双惊骇的眼睛至死也不曾闭合。
那道黑影瞬间又蹿出几步。
一道长虹直奔前面的御林军而去,在人群中贯穿一条血路,所到之处,宛如波分浪裂,当者辟易。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很多御林军士兵只看到眼前飘动着一片美丽的剑雨。如烟花一般迷朦,似秋水一般轻柔。
可就是如此朦胧美丽的剑雨,竟然轻轻巧巧的穿过了自己的刀幕,似水波一般落在了自己的身躯之上。
剑雨消失的同时,半空中漫天飞溅起又一片鲜艳的红雨。
血肉凝成的红雨。
空气中飘来阎王的声音,“挡我者死。”
四周一片死寂,再无人敢阻拦。
眼见黑影即将突出重围,董笠忽然劈手夺过一旁属下手中长刀,运力甩手,大刀化作飞虹掷出,阻得黑影一阻,董笠冷声暴喝:
“弓箭手,放箭!”
刹那,千箭如蝗,密密匝匝的直奔黑影。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尚在半空,手中银剑却挥起一圈银虹,将乱箭纷纷拨落,将近内院围墙,身子一沉,只见他双脚一踏,左脚踏在右脚脚背上,一借力身子又升高数尺,几欲脱身。
“哪里走!”
董笠暴喝一声,摸出贴身藏的匕首,飞射而出。
白羽清正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挥剑隔挡。董笠看似瘦弱,实则身怀绝技,灌注强大内力的匕首在白羽清的剑上擦出一连串火花,虽然被白羽清挡开,却也只是偏了方向,仍然跳进了白羽清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白羽清闷哼了一声,身形一晃,险些跌下墙头。
若只是伤口,对白羽清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行走江湖,他受过的大伤小伤不下数百,即使这伤口深可见骨,毕竟不是伤在要害,于行动无妨。
可是厉害就厉害在,董笠投掷过来的匕首上淬有剧毒。只不过须臾之间,白羽清的半个身子都麻痹了。
白羽清暗道不妙,因为害怕暴露身份,他来牟府并未携带惯用的暗器飞羽令,此番颇是吃亏。眼见董笠亲自追了过来,当下不再恋战,返身狂奔。
白羽清身为杀手,轻功最为得意,施展开来当真身如鬼魅,飘忽不定,眨眼就失了踪影。
然而轻身功夫并非董笠所长,追了半柱香的时间,却是越追越远,董笠也不穷追,转身回去指挥御林军善后。
皇上派他来的意思只是要扣住牟一苇,因为皇上知道牟一苇很可能与江湖中人勾结,才派他来以防万一。逃掉的那个成不了气候,也走漏不了消息,皇上已经在申时下旨,命令神京戒严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金缕衣,逃不掉的!
第 94 章
垂拱二十三年,六月廿七,傍晚,暑气正盛。
整整一天的曝晒将神京朱雀门城头的青砖晒得晃白,摸上去有些烫手。虽然已经到了晚饭时候,朱雀门依然喧嚣不已,城门口赶路的百姓进进出出,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