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132)
周鼎华默默地看着满眼泪光少年,他一点都不像缕衣,可一想到这是缕衣的骨肉,身上流着他的血,心底隐隐便生出一缕怜悯和疼惜,就算他的生母是罪孽难恕的宁玠,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周鼎华问少年:“可愿认我为义父?”
少年抬眼看着周鼎华,这个男人虽然气象威严,然而两鬓苍苍,浑身上下弥漫着哀伤,只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了,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却有几分和娘亲相似的慈爱。
这一瞬间,少年感受到了温暖,觉得没有那么惶恐和不知所措了。
宁玠大喜过望,对少年道:“还不快拜见义父。”
少年怯怯喊了一句义父,对着周鼎华叩了一个头。
“你叫什么,孩子?”周鼎华扶起少年。
“娘为孩儿取名宁愿。”
宁愿?宁愿什么呢?宁愿不曾入大周,宁愿不曾识缕衣,还是宁愿不曾生在帝王家?
周鼎华看向宁玠,这个苦命的女人却再也不能给他答案了,她托付了儿子,心愿了却,已经不知在何时无声无息的闭上了眼睛。
那夜的雪,下的似乎格外的大。
安葬了宁玠,宁愿泪眼婆娑的问义父应往何处去,周鼎华看了一眼怀中的缕衣,满眼化不开的柔情。
自然是要去宿命开始的地方,结庐而居,相伴终老。
“小愿,我们启程去永陵。”
新帝登基,万象更新。
丞相为百官之首,重宁帝初立,以傅悠德才兼备,辅佐有功,欲拜傅悠为相,然,傅悠坚辞,言江郎才尽,当功成身退,恳请重宁帝恩其准辞官回乡。
重宁帝不允,复派人请傅悠,却见傅悠早已挂印而去,不知所踪。
同时踪迹难寻的,还有在围困神京之战中重伤昏迷,始终未醒的夏钧雷。
神京陷入寒冬之际,江南陌外,确是柳色青青,东风依旧。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青山绿水之间,一人掀开车帘探出头来,神采翩然,温润如玉,无端风流,正是挂印离开的傅悠。
瞧了一眼满目青碧,傅悠低柔的对着车内絮语,“钧雷,这就是我的家乡了,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醒来,和我一起瞧瞧我家乡的一草一木……”
轻风扬起车窗悬着的轻纱,卷入春来的气息,阳光落在车内没有知觉的脸庞上,仿佛也有了复苏的生机。
傅悠看着那张英武的脸微微出神,良久,忽而一笑,眉目缱绻温柔。
无论他睡着醒着,自己总是在他身边的,就好了。
又五年,重宁盛世初现。
永陵的梨花开得极旺,像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周旻心事重重的走在这场梨雪之中,五年了,他早就得知父皇把那个人安葬在这里,然后在墓旁结庐而居,默默守护。可是他不敢来,他怕见到心如死灰的父皇,更怕见到那个人冰冷的坟墓。
他又不得不来,今日,是那个人的生辰。
兰妃墓旁栽满了梨树,那些纵横交错的枝桠,就在风过时,轻轻的颤。雪白的花瓣被风带起,翩跹乱舞,仿佛缤纷的蝴蝶围绕在另一座无名坟墓旁。
周旻的脚步顿住了,他想,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人的埋骨之处了。
因为他看见他两鬓苍苍的父皇,就站在墓旁,折一枝梨花放在坟前,轻柔的像是递给心爱的情人。
父皇身边立着位青年,身形清俊,却还隐隐有层未脱的稚气。
听到动静,青年转头望过来,见到周旻怔了片刻,友善的笑了笑。
他的笑容像淡云一样,清清浅浅的,似乎经风一吹就会化去无踪。青色的衣摆被风柔柔的荡起来,让人把一腔温柔都消尽。
是缕衣吗?
周旻恍惚了一瞬,那眉,那眼,那风姿,与那个人如出一辙,仿佛是那人又回来了,让人忍不住问出声。
“在下宁愿,小字归鸿”
青年对着他眨了眨眼,粲然一笑,艳若梨花。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