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你身材走形了(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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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宁塔
谢珉行不知道元卿带他来镇宁塔做什么?又专门挑这个夜黑风高的夜里?
元卿四处望了望,“同枯那老不死的,果然不在这里,枉我派人在塔门前等了那么久,阿珉,我们快上去!”
谢珉行看见那塔门前的黄色封条,张牙舞爪的写着“擅入者死”,忍不住皱了眉。元卿把起谢珉行背上的剑将黄纸划了几道,“好了,这下没禁制了。”
“……”所以同枯和尚贴了这张破纸到底是吓唬谁?
见谢珉行仍旧不肯入塔,元卿脸上忽然变得十分严肃,忽然道,“谢珉行,你是白鹿门第七代入室弟子,可知道世上练成漱雪决九重的,有几人?”
谢珉行一滞,神色凝重,只听得元卿说出那个他亦所思所想的名字,“贺白驹。”
“姚千机不畏天不畏地,唯一敬佩的人就是这位白鹿门的开山师祖贺白驹,当年对于漱雪决和蜉蝣功的取舍,姚千机认为漱雪卧冰,千日苦寒,漱雪决修炼缓慢,实在是比不上蜉蝣无极,神功一日千里,所以她选择了修炼蜉蝣无极功,我和阿浮亦追随她。”
“可惜啊……”元卿忽然笑了出来,“师父她老人家到死都不知道蜉蝣无极的秘密,我也是拿到蜉蝣无极功的后半本秘籍才知道,什么蜉蝣无极功,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什么意思?”
“蜉蝣无极至阴至邪,修炼虽然短期功力大增,但是杀敌三千,自损无度,并不能长久,到了最后只能自废武功,可是世上人修炼成了盖世神功,又怎么舍得废去呢?……我亦然,强行修炼只落得靠蛊虫吊命的下场。”他苦笑着。
谢珉行忽然之间通了心窍,为什么背上的这个人冰冷冷的像死物一般,为什么他整日以轮椅代步,是因为他虽然活着,可是他的手脚却已经坏死了。
他的行走活动,看似与常人无异,却只能靠着体内的蛊虫牵引。
“可是世上有一人,她却主动废去全部功力,当年她也如同你一样,全身没有一点内力,入镇宁,降妖魔,功至九重。世上除了贺白驹,没有人知道,这塔上会有何际遇?阿珉师弟啊,我只问你一句,你敢不敢?”
谢珉行缓缓闭了眼,他手里握着当年师父亲手交给他的知寒,在他孤绝又无望的少年生涯,他与知寒日日为伴,原本不足剑身的少年一点一点的长大,变成高大沉默的剑客,变成手中剑的主人,可是他忘不了,知寒客一无所有的时候,手上只有这样一把风雪铸就的剑。
他摩挲着剑身,轻声,“准备好了吗?”
人生又那么多的坎,生是一道坎,死是一道坎,困于心魔是一道坎,承认所爱也是一道坎,并不是每一次他都来得及问准备好了吗。
可是,现在他不再是很多年只有剑的孤独少年了。
有无法割舍的牵挂。
也有难以言说的爱恋。
暗无天日,风雪泥泞,终有尽头。
谢珉行转身走进塔门后,元卿忽然发现他身后的黑暗处还站着一个人。
他转身,竟是同枯。
元卿惊讶,很快又反应过来,敢情是同枯这老秃驴故意放水的,他觉得可笑。
“为什么?”
同枯望着那高耸的镇宁塔,叹了一口气,“为了给故友一个交代,也给我亲手锻造的知寒一个交代。”
“但是能不能出来,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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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也知道进了镇宁塔能不能出来很大程度是要靠天命的, 他想这, 如果谢珉行真出来了,那就是他手中打磨好的利刃,如果他出不来了,他也给这把过早摧折的剑上三支清香。
也算是很厚道了。
说着, 就要转身离开。
同枯惊奇, “怎么你不等他出来吗?”
元卿摆摆手, 也不回头,他可不是他们家的那位裴公子,又怎么会在这里干耗功夫?城中局势动乱, 他需要尽早赶回去,可不能让那个人占了先机。
元卿估计的不错,洛京城中的局势越来越迷雾重重。
原先因为候潮剑派和蓟州徐家的命案, 城中本就聚集了大量了江湖子弟,江湖人血气热,草莽所集, 本就不安定, 加上最近又发生这样离奇的亡灵杀人的事。
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亡灵所为,那些已经死去的前辈不得安息,从阴森幽暗的地底下重新回到地面上杀人了……怪力乱神, 却让人不得不信。
因此城中出现了很多“捕灵士”,他们多是意气风发刚入江湖不久的年轻人, 渴望着能够抓住从地府反魂的“亡灵”, 一举成名。
可是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真的抓到传说中的“亡灵”。那些蛰伏在黑夜里的“亡灵”却是确实存在的, 只要那一只手中的线一牵,它们就会苏醒过来,冲锋陷阵,遇佛杀佛。
“捕灵士”前赴后继,屡禁不止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子盟是第一个悬赏抓住“亡灵”的勇士的门派,然后是洛京城首屈一指的世家唐家,其他门派也纷纷效仿。
楚王孙被满城的“亡灵”吓得不敢出门,整天神神叨叨,到哪里都要带着十个高手,裴子浚哭笑不得,那这位金闪闪的掌门没有办法。
裴子浚自然不信世上有“亡灵”,他在等他父亲的回想,他要搞清楚“千军万魄”的来历。
裴门主没有回信,他接到了信的那一刻,就知道这封信出自谁手了。
他想,他苦心隐瞒了多年的秘密终于要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了,他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该……给自己爱的人一个交代。
当日,裴门主快马加鞭,赶赴洛京。
就在裴子浚苦等消息的时候,匍匐在黑暗中的“亡灵”终于钻出了地面,第一次站在青天白日之下。
那一刻,裴子浚就知道,江湖上的一场大战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和七年的诛魔大战一样。
那么相似,也那么不同。
他想,当年北邙山上苦战十二使一剑封神的冰雪少年去哪里了?他庆幸谢珉行不在这里,又因为不知他身在何处而仓皇不安,他好像越来越不能容忍他离他那么远。
他想与他并肩。
——从前他活在别人的话本里,以后只能活到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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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亡灵”在青天白日下,也不过是城中普通百姓的模样,甚至有老弱妇孺,可是,这些“亡灵”,会蓟州徐家的销魂掌,会梁千里的飞花浮叶脚,他们整齐划一,为了杀人而生。
这让在场的每一个武林中人都毛骨悚然,一个梁千里或许不算是顶尖高手,可是一百个?一千个呢?越来越多的这样拥有不同绝技的“亡灵”被制造出来,他们神出鬼末于大姐小巷,杀普通百姓,但是杀得更多的是武林中人。
幕后这只手的目标,似乎是一整个大晁武林,而谁最想要大晁武林覆灭,不言而喻。
“这些阴森森带着邪气的东西,一看就是魔教之物。”
“听说有人在洛京城中见过元卿呢……”
“诛魔大战已经七年了,魔教终于还是卷土重来了……”
起初只是私下流传的谣言,到了那些横尸附近不断有喜头鹊出没,坐实了幕后主谋,唐振翎以爱子唐丰惨死的名义振臂一呼,一呼百应。
接着是候潮剑派,风雨寺,南无观……连一向缩头缩脑的天子盟楚王孙也站了出来。
唐不弃红着眼睛,只是沉默的看着喧嚣高昂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年纪尚小,却始终不愿意上台站到唐振翎身边去,他不想做那个人人同情的受害人。
他要站到人群中去,用自己的力量,报仇雪恨,或者战死。
七年前的诛魔大会又一次重演,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了谢珉行和唐三小姐。
誓师大会一直持续到晚上,这一夜,师兄弟之争,门派之争都不重要了,大晁江湖是一盘散沙,也可以是一堵墙。
唐不弃还是不愿意跟唐振翎回唐家,索性就提早在大会上溜到了后花园,他想去看看弟弟。
夏日露水浓重,他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少年,在树丛中走了一段,忽然看见凉亭上有两个人。
月光将一人暴露在明处,一人隐藏在黑暗中。
唐不弃马上认出了其中一个是唐振翎。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见那个阴影处的人举起右手,他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头!
那人忽然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那一张日日都要见到的面孔在月光下惨白阴森,宛如修罗。
唐不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地上,接触到地面一片冰冷潮湿,他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同每一脚都踩在他心口上,扑通扑通——他终于抬头,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那个只有三个手指头的人。
是他阿爹毫不设防带回潇湘里的叔叔。
也是和他祖父在书房密谋的人。
这一次,他没有带面具。
他笑了,和平日的姿态完全不同。
他说,“唐门主,看来你孙子不乖啊……”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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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在日光下的“亡灵”越来越多, 整个洛京城陷入了空前的恐慌,普通的百姓家门紧闭, 囤积粮食, 虽不是冬日,却是人生中难以跨过的寒潮。
他们怕自己会突然死去。
也怕自己忽然变成“亡灵”。
他们一日一日的捱着日子, 期盼着朝廷的援军到来, 可是奇怪的是,朝廷的援军始终没有来, 那高耸紧闭的城门从来没有打开过。
除了封城锁城, 朝廷没有任何作为。
直到人们发现城中的守卫, 甚至看守城门的士兵越来越少,在不断的撤离这座死城时,他们才彻底醒悟,从“亡灵”蔓延的一开始,朝廷就打算放弃了他们。
他们的朝廷从没有打算来救他们。
大晁有九州十六郡, 而洛京只是地图上的沧海一粟。
可是还好, 白日下还有持刀剑厮杀的草莽英雄,那些活在江湖传说中的英雄或者侠客,如今拿刀剑的手,是在保护他们。
他们击杀“亡灵”,可是原本“亡灵”也曾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无辜的人,死后也是一具普普通通的尸体, 喜头鹊在尸体上徘徊不去, 鸣啼尖锐又刺耳, 却盖不住同样凄厉的这些死者的亲人的嚎哭。
时近黄昏,喜头鹊终于接而来三的散去,可是,令人惊讶的是,鸟儿徘徊了一阵,都往着城郊护国寺的后山而去。
他们纷纷抬起了头,红着眼,不约而同的往着护国寺赶去。
浩浩汤汤,不知停歇,好像一场漫长又短暂的生死旅程。
因为赶路的心太焦躁,连撞到了青花衣裳的绣娘也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