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你身材走形了(7)
谢珉行欲言又止,正色道,“洛京城都搜遍了,又过了这么久,师姐大概不在城中了,看来不管怎么样,都要出关一趟了。”
“谢兄,我陪你去。”裴子浚马上说。
谢珉行冷冷看了一眼,淡淡说,“不必。”
月光斜进来了,谢珉行望了一眼宛若铺满了薄薄一层糖霜的屋檐,准备关门睡个好觉。
谁知道他以为自己已经闭门谢客了,那青年却一直都没有走,吱溜一身就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
居然还可以这样。
“裴公子,如果是要陪我上魔教的事,就不必说了。”他率先说。
“不是的。”
……那你要做什么?谢珉行感觉那兔崽子的目光望着屋子巡梭了好几遭,最后好死不死的落在他的床塌上……兔崽子要干什么?他这么晚不回自己房里睡觉,还要往他被窝里钻吗?
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心惊肉跳跳了好几遭。
直到裴子浚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般,招呼他过来坐,“谢兄,我来,是想与你说一件唐世姐的小事。”
谢珉行看他雀占鸠巢的姿态,哭笑不得,却也安静坐过去,坐到床的另外一头。
裴子浚还想要他的谢兄离得近些,谢珉行却说,“这样便好。”
裴子浚也不勉强,悠悠开口,“其实第一次见到唐世姐的时候,我几乎不能相信那是唐家的小姐。她就爬在那颗石榴树上,穿着粗布衣裳,给小孩子打石榴吃。那些孩子中,有奴仆家的小孩子,也有穿着锦衣的小公子和小小姐,那时候我也还是个小孩子,她笑盈盈的也丢给我一只石榴吃。”
说到这里,裴子浚笑了,“我还记得,唐世姐给的那只石榴,真甜啊。”
“其实大家都知道的,因为唐世姐那一番经历,唐家没有一个瞧得上她的,明明也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还愿意跟她亲近,可是谁也能知道,等到这些小孩子长大,会不会也和当年的大人一样,变得鄙夷和看轻她呢?”
谢珉行心狠狠拧了一下,哑声问,“当年究竟是那些人瞧不起他,我……我……”
“当年我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听了爹娘讲的大义道理,自以为个小侠士,也像你那样想要为她打抱不平,那时的我这般难过,为娼为奴,唐师姐她费尽心机活下来,想要活得好,却好像变得是她的错似的。”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裴公子忽然觉得好笑,自嘲得笑笑,“冲动的我被唐世姐像一只猴子一样挂上,挂了整整一天,她说阿浚这么冲动,要冷静一下哦,那时她总说,富贵如浮云,恩爱如朝露,做人啊不能这么执着。她总是笑嘻嘻的,她说她想要活得好,却也不想别人因为她活得不好。”
“那时的我看她出手已经出神入化,很多年后,我也没有办法师姐的修为有确凿的认识——便是好几个唐家的人加起来,也敌不过她。”
“可是她却甘愿甚至被唐家的奴仆欺负,整日笑嘻嘻的,她不是打不了那些欺负了她的人,只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即使后来诛魔大战之前的唐门易主,也不是她潜伏和谋划数年,而是她想要站出来,仅仅而已。”
裴子浚瞭了他一眼,说,“你说,唐世姐这样豁达这样的人,连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会真的计较朝夕恩爱,用那样的手段,去偷盗七心莲吗?”
——看来孟仕元说的话,也许不那么可靠。
谢珉行默然思索了一会儿,“你说那孟仕元为什么要说谎?”
裴子浚摊摊手,表示这就不得而知了。
谢珉行费心思索,根本没有注意到裴公子的小动作,他慢慢挪过来,身后的右手颤抖的抓着一个东西。
谢珉行回过神来时,裴子浚已经靠他靠得极其近,他的耳边如狂风鼓过,影影幢幢只听得那桃花眼的公子薄唇一张一合,对着他这头直挺挺的牛献殷勤。
“谢兄,我得了个宝贝,一直没机会给……”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和哭嚎声,谢珉行率先开门出去,裴子浚也只好收了东西跟了上去。那后院的那颗石榴树下,密密匝匝的围的水泄不通,哭丧的,喊叫的,牛鬼神蛇,乱成了一锅粥。
武林事,官府向来不插手。
可是这死了人的事,朝廷还是要管的。
不一会儿,衙府里就派了捕快过来。
可是这个捕快,却不寻常。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刀疤脸神捕刑刃。
第11章
26
谢珉行挤进那层层包围的人群,一看见那在勘测命案现场的穿着官服的官差,皱眉道,“这不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邢三寡吗?”
裴子浚想着知寒客常年在关外,竟然认得他,十分惊讶,“你认识他?”
“不认识。”谢珉行摇摇头,说,“但我师父说看见这样一个刀疤脸的官差,一定要躲着些。”
“……他这样厉害,连临鹤老人也害怕他?”裴子浚更惊讶了。
“不是,”谢珉行摇摇头,“我师父说,刑三寡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死人。”
“……”
刑刃本人,是个鳏寡孤独快占全了的全才。
直白点说,克死爹妈,克死老婆,还克死儿子,如果他有老公……一定也能克死。
所以江湖给了他一个诨号,叫做刑三寡。
他俩说着刑刃的八卦,刑刃本人已经转过身来,那横贯半张脸的刀疤在月色森森下显得越发可怖,裴公子也许是不忍蹙看,马上就要转过头去。
谢珉行也觉得这样背后论人是非实在是不好,正要道歉,刑刃却绕过他,朝着裴家公子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再跑我就叫你娘了。”
青年终于老实低头,不甘不愿的喊了一声“舅舅”。
谢珉行这样更加囧,刚才自己还朝着裴子浚吐槽他的亲舅舅,真是万分作死。他理亏,只好不言不语站在一旁,看着他两舅甥两人勘查那具石榴树下的男尸。
那个男尸穿着粗布奴隶的衣服,被随意的堆在石榴树下,腹部被钝器捯了稀巴烂,脾脏肠子流了一地,让人多看一眼都要作呕。
“不是慕容狐。”刑刃说,“他一定不能接受这么不优雅的死法。”
裴子浚有些好笑,自家舅舅怕是脑袋有些毛病,无论什么案件,他先判断都是不是慕容狐干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惦记着慕容狐惦记得要死似的。
这时那具男尸已经检查出了死因,确认了是被人活活开腔破肚的。
手段极其残忍。
唐府的家眷早就已经开始呼天抢地,因为男尸出了检查出死因,也确定了身份。
那具男尸翻过身来,才发现,那才不是什么奴役,而是唐府的少爷——唐丰。
“丰儿,是谁这个杀千刀的,害死了我的丰儿。”
“我的丰儿,本来就出众,一定是他们嫉妒我的丰儿,老爷说要把唐家交给我的丰儿,他们就害死了我的丰儿。”
谢珉行听着这女人嚎得土地抖三抖的,心里不免好笑,这倒是亲娘眼中无赖儿,你们家丰儿这样让人毫无印象的出众也能说得理直气壮,不过这样毫无印象也让人惦记上了,果然还是出众的很。
裴子浚拧着眉,似乎在认真在思考案情,他认真起来的模样,倒是比刑刃更像个捕快,“舅舅,你觉不觉得他的肚子太瘪了,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谢珉行觉得裴子浚这个傻小子有趣,成年男子的肚子不是瘪的,难道还要在里面装一个娃娃吗?
“是奇怪。”刑刃竟然认同了,让手下检查第二遍。
在他们第二遍检查身体,果然发现的端倪——唐丰的尸体,开肠破肚的肚子虽然已经乱七八糟的,可是五脏俱全
……唯独……唯独少了一颗心脏。
这时候,旁边的妇人突然尖叫起来,那诡异的叫声又尖又高,几乎划破整个天际。
“一定是……那个丫头,她回来报仇了。”
“丰儿说要取她一颗心,现在她回来了……来取丰儿的一颗心脏了。”
“哈哈……也是在这颗石榴树下。”
27
“那丫头?”刑刃问。
这是唐家名义上的主人,唐振翎才开了口,“蠢女人,你不要胡说,闭嘴。”自从家变以后,唐振翎的话已经不怎么有威信了,可是如今女儿不在,他这个唐门家主还是有些余威的。
谁也不敢啃声提半个字。
天还远没有亮起来,刑刃把无关人员遣散了,勘测完现场,收敛了尸体,准备回去睡觉,这个时候,他发现除了他们家那个碍事的侄儿和他那个一桩菩萨似的朋友,还有一个人没有走。
是唐府的管家唐阿旺。
唐阿旺相当年轻,却已经是唐府的管家,看上去超乎年龄的精明能干,他这样留下来,甚至背弃了主人的命令,想要干什么?
“说吧,你想要告诉我们那个丫头的事?”
唐阿旺点点头,却说,“她不是那个丫头,她是阿轻,很久之前被丰少爷害死的。”他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哽咽,他似乎和这个女孩有一段渊源,才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轻和我一样,是家养奴,”奴仆分为两种,一种是后来卖身为奴,赎了卖身契,就能成自由人,而家养奴,是奴仆的孩子,生下来注定要一生为奴,“可是阿轻不甘心,仗着自己长得还算好看,便以为丰少爷会真的喜欢她,会娶她,可是她这样天真。”
“那些纨绔子弟的少爷又值得几分钱呢?”
“后来呢?阿轻姑娘怎么会死?真的取了她一颗心吗?”
“那一年诛魔之战后,唐门损失惨重,老爷也中了魔教的一种异毒,传说需要人活的心脏做药引,那时三小姐在战场上,家中无人主事,柳姨娘,也就是丰少爷的娘随便一点,就点中了阿轻……其实她是知道的罢,丰少爷和阿轻的事,她怎么会允许阿轻进门……她是要阿轻去死啊。”
唐阿旺忽然笑了,笑得讽刺,“唐丰那个怂包,为了表忠心,马上把阿轻关到了厨房,一关就是三天,到了第三天打开门的时候,你们猜发生了什么?”
谢珉行皱眉,想这一定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唐阿旺似哭非笑,魔怔了一般,许久才道,“那厨房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那砧板上,有一颗突突跳着的活人心脏。”
“阿轻可是真是狠心,他们不要她的人,她就走了,他们要她的心,她就真的把心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