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榻栖鸾(55)
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人不应该有这样一双沧桑世故、消极厌世的眼睛,不过想想他前半生的境遇,夏云泽又觉得天经地义。
太子与这样的男人纠缠不清,只会落得个遍体鳞伤的结局。
一个掠夺成性的人,怎么可能怜惜别人?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可能爱别人?
可是他又是如此强大、英俊、不可一世,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凶狠而致命的吸引力。
被拘束在云端的小仙男会被这种坏男人吸引,乍看不可思议,细想却天经地义。
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人渣呢?等等……听他这意思,萧明玥十九岁的时候就遭这狗男人毒手了?
信息量有点大,他需要梳理一下。
也就是说他们这种不知道是谈恋爱还是潜规则的关系保持了两年,直到太子大婚还处于彼此各取所需、偷到就是爽到的阶段?
那到底是什么突发状况惹怒了这位奸夫,把萧明玥折磨成那样,连可持续发展都不顾了?
蝼蚁不值得他动怒,伸出小手指就能摁死。
太子对他,意义不同,只是这种不同,于萧明玥而言却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不尽早拆散他们,萧明玥必死无疑。
夏云泽正琢磨怎么棒打鸳鸳,呼延凛把两个匣子放到桌上,朝他微一颔首,语气温和有礼:“这是我为贵国二位皇子备下的薄礼,既然太子不能亲至,就有劳太子妃为他挑一样吧。”
夏云泽心中警铃大作,他情商再低也知道送礼都是到访当天就送,哪有临走了突然搞这么一出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萧明暄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显然也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伸手不打送礼人,这么多人盯着,就算没剧本也要硬着头皮往下演。
夏云泽犹豫三秒钟,为太子选择了明珠。
实在没得选,萧明玥那样的娇花,可能这辈子拿过的最重的东西不是毛笔就是筷子,送他什么武器都是暴殄天物。
而这样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剑,自该赠与萧明暄这样的英武少年。
这样的安排应该也顺应呼延凛的心意,只见他面带笑容,一手托起剑匣,递向萧明暄。
萧家二郎坦然道了声谢,持剑在手,突然化作一道寒光指向呼延凛的胸膛。
“请赐教。”他神情端肃,眼中斗志昂扬。
众人惊呼,争先恐后地起身后撤,还有倒霉鬼一脚踩进火里,烫得眼泪横飞却不敢放声哀嚎。
呼延凛笑意更深,仰头饮尽杯中酒,将空杯随手抛掷。
两个人一前一后飞掠出营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姐夫和小舅子果然是天敌!夏云泽感叹一声,随手拽过来一匹马,飞身上马,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剩下的宾客跑得跑散得散,有人扯着嗓子尖叫:“速去东宫禀报太子!”
第60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切磋一定要钻小树林吗?空阔地方不够你们打?观众体验差评啊!
夏云泽跳下马背,拎着裙摆跑进树林里,躲到一棵树后,探头探脑地欣赏两个壮汉互殴。
萧明暄剑如匹练,路数刚猛凶悍,带着勇往直前的少年意气,招招袭向呼延凛周身要害,丝毫不留余地,把切磋打出了搏命的架势。
夏云泽双眼发亮,那辗转腾挪的身影仿佛落在他心尖子上,震得他胸口激流涌动,热得像开了锅。
帅得让人腿软,不愧是把他掰弯的男人!
再看呼延凛,他不由得撇撇嘴,暗骂一声老阴比。
呼延凛单凭一双肉掌与萧明暄过招,若无其事,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与萧明暄的一味猛攻不同,他利用周围的树木一次次消耗掉对方的招式,每一次来势汹汹的进攻都被他有惊无险地躲过,时不时瞅冷子还击,惹得萧明暄怒火升腾,越战越勇。
他像个掌控全局的主人,撩逗着、试探着这个年轻气盛的客人,处心积虑想要逼出对方盛怒之下的全部实力。
夏云泽越看越上火,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中成形,又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他伏到树干上,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硌到,低头一掏,原来是方才随手揣进怀里的珍珠。
呼延凛要他转赠给太子的礼物,啧啧,讨好小情人怎么不自己去送?
不对,狗男人送礼送得雨露均沾,明珠与利剑,体现出的绝不仅仅是礼物本身的价值,一定有更深层次的暗示。
他将珠子捧在掌心把玩,视线不经意撞上萧明暄的,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人同时恍然大悟。
皇位与皇权被呼延凛分割开来,像给小孩子分玩具一样,萧明玥坐拥江山,萧明暄独揽大权,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萧明暄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一声:“睿王为我这哥哥也忒费心了些,我就是夺了他的太子位又如何?”
呼延凛脚步交错,几乎是贴着他的剑刃躲过,轻描淡写地说:“那你们都要死。”
并不是威胁的语气,只是简单直白的陈述,不急不躁,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他当然不是打嘴炮,谁都知道他能做到。
夏云泽瞳孔一缩,替小叔子捏了两手汗。
萧明暄半点不露怯,又是一剑劈过去,怒道:“萧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呼延凛再度堪堪闪过,摇头轻笑道:“我不管萧家的事,我只管他一个人的事。”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恰似与婆娑的枝叶融为一体,声音低沉平稳。
“明玥想要的东西,给他又何妨?”那个名字逸出口唇,带着几分难以觉察的柔软,呼延凛幽深的双眸仿佛也有了温度,“只是权柄多刺,我舍不得他劳心费力罢了。”
他的小情人只需要清冷矜贵地高踞云端做个神仙,一身荣耀,万丈光茫,至于底下那些脏活累活,旁人替他做。
萧明暄回手收剑,停止攻击,神情若有所思。
想起他哥那副病秧子样,不得不承认呼延凛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
就连父皇,明知道太子身体病弱,也只是略略分过一些实权到自己身上,大部分军国大事,还是压在萧明玥柔弱的肩膀上。
当一个帝国的继承人,他确实不堪负荷,但是只做一个皇位的继任者,萧明玥足够胜任了。
他看向呼延凛,试图从这男人深沉若海的眼眸中找到些许破绽,却最终一无所获,只得嗤笑一声,道:“你倒是好算计,只怕他不肯领你的情。”
呼延凛不置可否,神情淡然,道:“那是他的事。”
说完,他又朝夏云泽一拱手,收敛起一身戾气,变得温和有礼,“太子体弱,劳烦太子妃多费心了。”
太子妃瞠目结舌,等等,你这托孤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问了一句:“太子想要的,你都能给他?”
呼延凛略一颔首,神情笃定,不带一点犹豫的:“能。”
夏云泽可以确定就算他亲妈也做不到这一点,既然呼延凛要做长腿叔叔,谁还跟他客气?
他绽开温婉端庄的笑容,话里带刀,一句比一句扎心:“太子想要身体康健,兄友弟恭,妻贤妾美,儿女绕膝,哪一样你能给他?”
右手垂在身侧,悄悄捏住掌弩,做好了迎敌准备,生怕他这“情敌”一怒之下抬掌劈了他。
呼延凛却没有动,手握成拳,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这有何难?”
他拂去飘落肩头的黄叶,动作轻快得仿佛抹去那段不为人知的露水情缘,一抖衣袖朝林外走去——
“我不再纠缠他便是。”
一道清瘦的身影蹚过满地枯枝败叶,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跑来,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地停下脚步。
呼延凛胸口悸动,蓦地转过身去,对上萧明玥煞白无措的脸。
他扶着一棵树,站都要站不稳,身体娇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身上还不爽利,跑出来做什么?他张了张嘴,将这句冲到喉咙口的问候咽了回去。
已是旧情人,何必相过问?
所有伤痛,都是他带来的,相逢就是个天大的错误,他又有什么理由再将这人据为己有?
甚至往前推二十六年,他降临到这世上,就是许多人的劫数了。
萧明玥双眼圆睁,流露出无尽的哀伤与惊诧,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就是这样楚楚动人的神色,屡次让他会错意,误以为两人之间渐生情愫,不再是纯粹的交易。
到头来不过是错觉罢了,他一直忍着委屈,也从来没有渴望过自己。
月光朦胧,看不清他眼中是否有泪,呼延凛突然想走近些,把这张俊美出尘的脸再端详一遍。
他压下了胸中突如其来的冲动,淡淡地说:“以后不必再曲意逢迎,你该高兴才对。”
明知道会痛不欲生,还要假装欣然接受,用他单薄的身体去承纳自己无法遏止的疯狂。
这个娇生惯养的皇太子本不该遭受这些的。
萧明玥眼眶发热,恶狠狠地瞪着他,声音沙哑,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能摆脱你,我自然是高兴的。”
呼延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萧明玥心中苦涩难当,抬高了声音:“只是不知道谁又要被你这样的杂种祸害!”
粗鄙的字眼从他薄软的唇间吐出,尖锐刻薄,带着孤注一掷的嚣张。
两年前他口不择言,呼延凛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此时他再度口出狂言,却没在对方眼眸中激起半点波澜,那个高大沉默的男人步履坚定,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像丢掉一块抹布似地将他抛在脑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明玥身上疼,心里更疼,又气又恨,眼前一黑,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小心!”夏云泽赶紧扶住他,用眼神示意萧明暄过来护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