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榻栖鸾(85)
萧明玥接过画本一看,嘴角直抽抽。
“好好练,教练看好你。”他一拍学员的肩膀,笑得没心没肺,“就当闭关修行了,等你出关那天,教练要考核的。”
他这“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豁达胸怀让萧明玥叹为观止,半信半疑地问:“我还能出去吗?”
“年轻人不要这么丧,要充满希望。”夏云泽狂得快飘起来了,拍着胸脯打包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必能保你一条性命!”
祖传假死药,谁用谁知道,先两肋插刀,再金蝉脱壳。
赞美他娘舅!给的东西虽然少,样样都是镇库之宝。
哄好了太子,夏云泽走到门口,又回头晃晃食指,提醒道:“十天后我要检查,练完别忘了拉伸。”
太子乖乖地“哦”了一声,无奈地摇头苦笑。
太子妃说得没错,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愁容惨淡,不如努力锻炼。
给太子灌完鸡汤,夏云泽出来招呼顺妃,开门见山:“太子不想见您,让我送您回去。”
顺妃露出倍受打击的神色,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夏云泽面不改色,掏出怀里的《金刚经》在她面前一晃,龇牙道:“娘娘要是心情不豫,我再给您念念经?”
顺妃一见那经卷上的字迹,心惊肉跳,哪敢再闹腾,乖乖地跟他回到帐中,摒退了下人,才小心翼翼地问:“这经书你、你从何处得来?”
夏云泽目光灼灼地瞪着她,说:“看来娘娘心里也清楚,何必明知故问呢?”
顺妃捂住胸口,显然被噎得心塞。
夏云泽比她更心塞,人常说养儿是还债,谁见过养儿子来祸害的?
萧明玥八成是上辈子欠了顺妃一家子血债这辈子才托生到她肚子里,二十多年高压管控,可不就跟挤破皮的饺子馅一样,被生生挤到呼延凛碗里了?
偏偏那狗男人捡了现成便宜还不珍惜,真是让人越想越生气。
“他向你要过太子的手书?”夏云泽冷笑,“理由是不是跟要玉带钩一样?”
顺妃被他逼问得六神无主,只会讷讷地点头,眼神闪烁,语无伦次地争辩:“他……他先前只说倾慕太子……正好我这里有些玥儿的诗文,就陆续给了他一些……”
夏云泽抬起头来,对着圆圆的帐顶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他把经卷放在桌上,缓缓道:“他模仿太子的字迹,这事你知道吗?”
顺妃摇头,她不知道,但太子的字迹极具特色,瘦骨嶙峋,墨迹清寥,本该是铁画银钩的运笔,却因腕力不足而带了些阴柔,正是字如其人,既清冷矜傲,又温吞婉转。
所以一见这与太子字迹相同、运笔却阳刚许多的经书,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得到太子真迹的萧镇。
夏云泽心情总算没那么糟了,把萧镇做的那些烂事一件件摆出来:“慎之到郴国迎亲时遭遇好友背叛,险些丢了性命,他那好友身上搜出太子的书信,致使他一度误会是太子想对他痛下杀手,这次皇帝遇刺,刺客身上同样搜出了太子的书信,多亏慎之竭力周旋,这件事才没有声张出来,你只听到营中流言四起,你想过是什么将太子陷于这般境地?”
顺妃张着嘴巴,如遭雷击,脸色由苍白转成铁青。
夏云泽又道:“如果当日刺客身上搜出的不是书信,而是太子的玉带钩呢?”
字迹模仿得再像,细看终究是有分别的,可如果搜出太子的贴身饰物,萧明玥又当如何自证清白?
顺妃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浑身发抖,嘴唇一张一翕,声音支离破碎:“可是……他不该、不该是陷害我儿的人……”
夏云泽看她一副三观碎裂的样子,只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顺妃固然可恨,却也是个一门心思维护儿子的糊涂人,她有权知道隐藏在脉脉柔情之下的丑陋真相。
“太子是他的孩子吗?”他的声音轻若浮尘,听在顺妃耳中却重逾千斤,她软倒在榻上,将下唇咬出了血。
“你相信他会效忠太子,是因为他膝下无嗣?”夏云泽容不得她再自欺欺人,一字一句地说:“他在昕州置有外室,儿子都十七了,藏得严严实实,就等着坐收渔利呢!”
顺妃蓦地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你骗我!”
夏云泽似乎能体会到这种整个世界瞬间崩塌的滋味,大概比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从壮汉变成弱鸡还要惨。
情郎是个王八蛋,不仅利用她,还要拿他们的孩子当垫脚砖。
一旦萧明玥的血统受到质疑,抄家灭族近在眼前。
一场糊里糊涂的鸳侣梦,要让多少人受牵连?
夏云泽不忍心再想下去,转身就要往外走,顺妃突然扑了过来,拽住他的袍角跪倒在地,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猩红如血的疯狂。
“我知道怎么找到萧镇。”她的脸颊抽搐着,面容扭曲,阴煞如鬼,“我死不足惜,只是玥儿无辜,求你救他一命!”
她终究是萧明玥的母亲,无论铸成多少大错,心中最爱的始终是她的儿子。
所以在承受了如此巨大的冲击之后,顺妃仍然在最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果断把情郎抛出去,试图作为筹码,保萧明玥一线生机。
这是身为母亲的一腔血勇。
夏云泽扶起顺妃,郑重地向她保证:“我会让明玥全身而退。”
第88章 纵虎归山
萧明暄这边效率很高,陈鱼跟他最久,给人挖坑也最为得心应手,得了主子吩咐就亲自去审讯连子瑜。
连子瑜自然是咬紧牙关不肯招认,只说因当年幼弟枉死一事报复端王,对幕后指使之人只字不提。
陈鱼拍拍巴掌:“用刑。”
雷声大雨点小地一套刑罚招呼下来,连子瑜不负众望地开始装昏迷。
陈鱼心中有数,叫人去取冷水,自己坐在胡床上翘着脚喝茶,还跟旁边的看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言谈间把萧镇卖了个底儿掉,连他那外室住在哪条巷子都“无意间”透露出来了。
那看守也是个机灵的,附和着就问那外室的孩子怎么安置呐?
陈鱼叹息说还能怎么安置,玳王虽然纵子行凶谋害端王,瑢王却是个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皇帝仁慈,哪能眼睁睁看着萧镇绝嗣?
纵然不方便把那外室接进府里,也没有让皇族子弟流落在外的道理,说不定一道圣旨册封世子,让那可怜的孩子苦尽甘来,名正言顺地继承瑢王府呢。
看守跟着感叹瑢王确实对朝廷至忠至诚,安分守己,比他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强出百倍。
连子瑜被吊在刑架上,要不是在装昏,真想一口唾沫啐出来。
萧镇那个伪君子,平时像条狗似地跟着玳王,作同仇敌忾状,在挑拨萧家兄弟一策上阴招迭出,败露之后萧屿出逃,他倒想逍遥法外?
真是不吠的狗最会咬人。
连玳王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
能把儿子瞒十七年,可不就是等着摘现成的果子?
萧屿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身边还有人虎视眈眈呢!
陈鱼看他眼皮子直颤,呼吸都粗重了许多,知道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对看守使了个眼色,起来伸个懒腰往外走。
当晚,帐外的看守醉酒的醉酒,跑肚的跑肚,竟然让连子瑜觑了个空当,磨开捆着手脚的麻绳溜之大吉。
陈鱼派人暗中跟着,一个连子瑜若能引出萧镇萧屿的藏身地,这厮也算人尽其才。
天气渐冷,又因萧屿的事败了兴致,这次秋狝只能草草收场,萧明暄去讨了皇帝的旨意,传令众人收拾行李,明日一早拔营回京。
皇帝身体不好,心情更不好,有时还会遗憾自己儿子少。
娶顺妃只因她娘家势大,那时候康王摄政,还有两个孽种养在太后宫里,他年幼势孤,虽贵为天子,却如傀儡一般受制于人,还要忧心康王独揽大权仍嫌不够,要更进一步夺了他的江山可如何是好?
顺妃的氏族实力雄厚,人才辈出,一度成为他收敛权势的强大助力。
可惜如今飞鸟已尽而良弓未藏,顺妃的父兄身居要职,把持朝政,竟隐隐有功高震主之势。
他对顺妃没什么感情,刚成亲时情窦未开,又整天担惊受怕,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怀,等到长大成人,顺妃早被太后笼络了去,更让他敬谢不敏。
圆房也是在太后的强逼之下例行公事,顺妃倒是争气,一举得男,为他生下了萧明玥。
对这个孩子,皇帝的感情很复杂。
作为一国之君,即使与后妃感情不睦,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期待的,于萧明玥他自认为尽到了君父的责任,早早封了太子,悉心教导,慷慨放权,只盼着把对方锤炼成一个精明强干的治世之君。
萧明玥却总是差些气候,无法教他称心如意。
再说萧明暄,世人多偏宠幼子,何况宸妃得他真心喜爱,对他们的孩子更是寄予厚望。
比起长子,幼子脾性更与他相似,倔强、刚强、精力旺盛,虽然有些毛躁,那也是瑕不掩瑜,依旧让他爱若珍宝。
他曾在兄弟之间举棋不定,甚至更偏向萧明暄一些。
谁料那年发生了伴读溺亡一案,萧明暄盛怒之下出手殴兄,导致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顿板子,不光是为了惩戒幼子,更是为了压下朝堂上的漫天风雨。
群臣躁动不安,顺妃的兄长串起半朝文武纷纷上书为皇长子抱不平,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决断,立萧明玥为太子。
一来是为了安抚顺妃一族,再来就是他确实对萧明暄有些失望。
特别是一顿板子不仅没扳好他的乖戾性情,反倒让他破罐子破摔,越发地桀骜难驯。
萧明暄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和名声,怎么混帐怎么来,让他恼怒之余,也歇了废长立幼的念头,一门心思开始教导萧明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