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为君明(16)
小太监恍然回神,刚才他盯着楚江离的脸盯入了迷,这一下整张脸都红了,楚江离见他匆匆走了出去,才开始褪去身上的衣服。
这种西域的面料叫锦光缎,摸在手中如冰凉流水,据说每一尺锦光缎都由上千个女工没日没夜地织过,楚江离轻轻抚过那银丝流云滚边,手下温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件衣服的昂贵。
他面无表情地将这件衣服穿上,小太监说这是为五皇子准备的,他穿起来却正好,五皇子不过十四岁,怎会有他这样的身量?
毋庸置疑的是云贵妃在向他示好,他皱了下眉,理着衣襟,第一反应却是云贵妃有什么目的,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待他走出偏殿,路瑾胤眼睛睁大了,猛地站了起来,动静虽大,但几乎所有的宫人都低垂着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路安岩不愉地斥道:“大惊小怪,作为太子,成何体统!”
路瑾胤抿着唇,默默坐了下去,颓丧地垂下了头,眼眶也红了一圈,他两手交握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向楚江离。
楚江离心疼坏了,他却面上不显,默默走过来坐在路瑾胤身边,瞿霜云适时开口道:“陛下,姐姐走了多年,怀冰从小一个人长大,很不容易,如今成婚也只是高兴过了头罢,陛下莫跟孩子置气呢。”
路安岩这才记起来,路瑾胤只是一个心智不过七八岁的傻子,路安岩抿着唇,眉头紧锁,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楚江离心道不妙,正欲开口,而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路瑾胤可怜兮兮地攥住他的手,汲取着他身体的温度,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般。
一十四五岁的男孩大大咧咧跑起来,他穿着一身花青色灰色祥云滚边劲装,头发由靛蓝发带高束于脑后,眉眼深邃,睫毛浓密卷翘,破有几分异域风情。
路瑾旭一进来便将弓箭往地上一扔,啪嗒啪嗒地直朝路安岩扑过去,嘴里嚷嚷着:“父皇,你可好久未来看儿臣了!”
路安岩牢牢接住半大小子,仍被撞了个结实,瞿霜云拧着眉,斥道:“君华,你的规矩呢!”
只不过她的声音向来柔媚,即使是训斥,也是如瑟瑟秋风拂过,不轻不痒。
路瑾旭瘪了瘪嘴,小声道:“可是我想父皇了啊!”
路安岩一双眼睛弯起,眼尾挤出几条岁月的痕迹,他摸了摸路瑾旭的脑袋,笑吟吟道:“无妨,瑾旭还小。”
楚江离抬眼打量着路瑾旭的西域面孔,却猝不及防与路瑾旭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路瑾旭扑在路安岩怀里新奇地看着他。
路瑾胤更委屈了,他扯了扯楚江离的袖子,希望楚江离能分半点目光给自己,楚江离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并没有主动开口。
瞿霜云的视线扫过无动于衷的楚江离,半晌笑道:“君华,快给你二哥二嫂请安。”
路瑾旭眨了眨眼,从路安岩怀里出来,手背在身后,一步步踱向楚江离,忽而凑近楚江离的脸,他摇头晃脑道:“你便是我二嫂?”
楚江离心里暗暗吃惊,他早就听闻宫中有个小霸王,却没想到那五皇子无法无天惯了,今日一来,见识倒真不少。
路瑾旭见楚江离不言语,眯起眼睛打量着楚江离的脸,嘴角带着恶劣的笑意:“难道是个哑巴,这样一来二哥倒是和你配得很。”
他声音很小,只有楚江离和他能听见,就连路瑾胤都没听见他的话,楚江离脸色一沉,冷声道:“不是。”
他可以被说,但是路瑾胤不行,旁人哪来的资格指摘路瑾胤?
路瑾胤啊了一声,摸不着头脑道:“什么?”
路瑾旭忽然蹦了过去,捂着胸口又钻回瞿霜云怀里,念叨着:“二嫂好凶。”
瞿霜云搂着路瑾旭,叹着气道:“君华作为最小的皇子,被宠坏了,若他嘴上无门,说了些难听的话,月明你不要与他置气。”
路瑾胤有些茫然,视线转了一圈,落在脸色发青的楚江离脸上,这时却也明白过来,他不高兴楚江离被人欺负,愣生生道:“既然这样。那贵妃娘娘更应该好好教导一番啊,免得跑出来惹人生气。”
瞿霜云一时竟无言以对,她也没想到一向害羞内敛的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太子真的相中了楚江离?
可一个心智七八岁的孩童懂这些情爱么?他们才认识一天!
又或者,太子当真叛逆了?只是想说些话来惹人生气?
她很快恢复了神色,眉眼中透出一丝忧愁,她眼中水光闪过,叹道:“是,太子说的对,臣妾今后定会对五皇子严加管教。”
路安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楚江离打量着路安岩的神色,趁机开口道:“太子殿下现在倒是学会做兄长的责任了,知道教导弟弟了。”
瞿霜云抿了抿唇,抬眼掠过楚江离,斟酌片刻道:“是了,太子殿下长大了,能当起做兄长的责任了。”
瞿霜云暗中掐了一把路瑾旭,路瑾旭瘪着嘴带着哭腔道:“对不起,是臣弟的错,臣弟不敢惹二嫂生气。”
楚江离忙道:“无妨,不碍事。”
路安岩这时神色才缓和下来,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玉杯,他饮尽杯中的茶水,忽然笑了起来,“见你们琴瑟和鸣,朕甚感欣慰。”
楚江离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掩去眼中的情绪,这餐膳食吃起来着实累,要应付皇帝和瞿霜云两人的试探,他心中又升起一刻迷茫,同样是子女,为何皇帝对路瑾胤就是这样的态度?
难道就因为云贵妃受宠?
皇帝将他赐婚于太子,究竟是想让他对太子是怎样的态度?他暂时还没摸清皇帝的想法,也不敢有所动作。
他对路瑾胤只能是礼貌而生疏,路瑾胤瘪着嘴有点委屈,夹了一个鸡腿放进楚江离碗里,楚江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吃了。
瞿霜云打趣两人道:“太子看太子妃貌美,少不得亲近,当初不亲近臣妾,原来是臣妾不够美。”
路安岩忽然笑了一声,“这点倒是跟他母后一个样。”
瞿霜云住了口,饭桌上登时沉寂下来,只听见路瑾胤筷子碰到碗壁发出的脆响,楚江离轻轻扯了扯路瑾胤的长袖,路瑾胤茫然地看向四周,将桌上人的神色皆收入眼底,他疑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父皇还不是喜欢云贵妃娘娘漂亮吗?”
楚江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在这种深宫中,太子倒是被自己保护的好,这幅天真烂漫的样子少不得碍了别人眼。
路安岩静静地看着路瑾胤,半晌后开口:“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楚江离终于松了口气,微微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只盼着这餐膳食尽快用完,他着实讨厌这种尔虞我诈的试探。
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几声虫鸣,烛火猛然一闪,屋内比原来亮了一瞬,又恢复原来的昏暗,等屋内的光彻底熄灭了,朗读声也渐渐停了。
凌云提着烛火摇曳的灯笼站在门外静静等待着,楚江离推门出来,因为怕吵醒路瑾胤,如玉般的脚光裸着踩在地上就这么出来了,凌云马上蹲了下去,要为他穿鞋,楚江离缩了缩脚,制止道:“你从今天起就不是东宫的奴才了,没必要做这些了。”
凌云身形一顿,慢慢从地上站直了身体,在柔和的月光下,他眼中闪烁着泪花,“爷,要不是你当时救了我,我也不会有今天,你当初从尸体堆里把我刨出来,带我回军营,教我练武……”
楚江离低声道:“我也是多亏了你,才能多年护殿下周全,你我的恩情早已一笔勾销,以后不必再提。”
凌云猛地跪下,砰砰敲了几个响头,他回头深深看了楚江离一眼便朝狗洞走去。
楚江离又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儿,月光皎洁如水,在院子中尽情流淌,他只着了一身白色袭衣,冰凉的晚风将他的一头青丝吹乱,即便是钢筋铁骨也不免感到几分寒冷。
等他转身要进去时,一人静静站在他身后的树上,未发出半点声响,他却心有所感,无奈地转过头,“你为何来宫中?”
楼尧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这次他戴的是一个小太监的脸,“这你也能看出是我?”
听说,丽妃去求皇上让大皇子回来住两日,也不知大皇子在外面是受了多大的苦,搬出宫没几日便闹着要回来,害他母妃在皇帝面前哭哭啼啼的丢脸。
楚江离大概猜到他要去哪里,也不戳穿他,冷道:“别闹出动静,牵扯到我。”
楼尧啧啧叹道:“用的到我的时候,说人家是你的小甜甜,小心肝,用不到我的时候,就是你哪位,你是谁,当真是美人薄情。”
楚江离默默摸出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来,“你再多说一句,我也能让你看看蛇蝎美人是什么样的。”
第17章
楼尧哦了一声,收去脸上的笑意,一手撑着脸,在树上蹲着道:“我的月明啊。”
楚江离嫌弃地皱着眉:“别叫这么亲热。”
楼尧捂着肚子闷笑起来,等他笑够了,他懒散地撩起眼皮看着楚江离,道:“我上次帮了你一个忙,你这次是不是该帮我了?”
楚江离道:“说。”
“我的一个朋友被抓了,在地牢,帮我把他捞出来。”
楚江离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问清楚,楼尧就赶忙道:“他没犯大罪,是被狗官陷害了。”
地牢关押的都是重罪犯人,大理寺判决的,而当今大理寺卿,是谢洪泉的女婿,草包一个。
楚江离斟酌一二,道:“可以。”
楼尧办成了事,不禁流露出一丝喜色,正要走便被楚江离叫住,他回头见楚江离手中握着一枚莹润的玉佩,“将这枚玉佩还给赤奴的三王子。”
楼尧顿了顿,道:“这是什么?定情信物?”
“不是。”楚江离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玉佩向他掷来,楼尧扬起手牢牢接住玉佩,他仔细一打量,便看出了这玉佩中玄机,“这不仅是玉佩,也是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