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为君明(63)
有个人怕被打,直接在牢中喊出了幕后主使的名字,其余几人不知情的也趁机附和,生怕再被折磨。
而这个名字送到皇上耳边,皇上当时面无表情,随后便叫了内阁几人去御书房议事,唯独留下了谢洪泉。
谢洪泉面如土色,惊疑四顾,他一甩袖子匆匆忙忙要跟着退朝的人潮往外走,却被禁军一把拦住,肖寒笑了一声,再无过去的尊敬,“谢大人,皇上命令,您呢,等等吧。”
谢洪泉惊叫道:“为,为什么!我有事!要先回去!”
肖寒压低了嗓音,“这——为什么,您还能不知道吗?”
谢洪泉瞪大眼睛,“我——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让我回去!”
肖寒自然不会放他离开。
楚江离远远地在东宫便听到前朝闹起来了,因为上次武官的事,他作为提议人,自然负了责,只是他的责对比其他人来说,便是轻如鸿毛,他被禁足东宫,等事情查明,才能解除禁令。
这次他和路瑾胤身份倒置过来,路瑾胤倒成了自由人。
路瑾胤这几日天天去前面凑热闹,再屁颠屁颠跑回来告知他,谢洪泉被查出来,楚江离并不讶异,这一切都是有人背后算计好的。
每一步都是。
从最开始有人提出要武官夹道迎候,由瞿霜云出面求皇上开始。
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就连他提议观兵礼也是。
第68章
谢洪泉被关押了,连带着整个谢家都是,那天夜里,谢府灯火通明,哭喊声沸沸扬扬飘荡在京城寂静的夜空,老少妇孺无一放过。
大皇子妃因救云贵妃有功,唯独被摘了出来,暂时禁足大皇子府,而大皇子被请进宫好几日,杳无音讯。
虽说大皇子妃救人有功,但也难以说清是否别有目的,兴许是谢家留的后路——苦肉计。
众人皆说大皇子是被皇上软禁了,岳家造反,多多少少也与大皇子沾染半分干系。
宫中气氛压抑沉重,主子奴才都绷紧了皮,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在这种关头惹了皇上不快。平时最受皇上重视的,众人皆以为被软禁的大皇子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三天,咬死不认这件事与大皇子妃有关。
而安妃急得六神无主,只想让自家儿子赶快撇清与谢家的关系,她派人偷偷打听过了,谢家那边都招了,包括之后的篡取大统的算计。
她道真是倒霉,自以为娶了个一等一的好媳妇儿,谁知道竟然是灾祸的开端,她只恨当时为何自己要求来这么一段孽缘。
等昭罪的文书送到皇上面前,大皇子还在书房门前跪着。
御书房里檀香袅袅,万福安站在皇帝身侧,毕恭毕敬地垂着头,路安岩两指夹着文书转了一圈,忽然冷笑道:“老二,你装的不错。”
底下的男人抬眼看向他,拂过长袖,深邃的眉眼忽而半弯,那一瞬间像极了端顺皇后,路安岩微微愣神,便听男人道:“我痴傻半生还多亏父皇。”
路安岩眸色渐暗,平摊的手掌捏成了拳,而房梁的影卫手摸向了腰间的剑,男人抬头像暗处一瞥,笑道:“父皇,有些事还想让这些外人看笑话么?”
万福安从未见路安岩如此动怒过,虽然面上不显,但压抑的龙威已经让他浑身发颤,他屏住呼吸,立刻化成了透明人,隐入背景之中。
“你们都出去。”
路安岩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了。
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未发出,房梁上,阴影处,暗室里,所有会呼吸,有生命迹象的人都出去了,万福安佝偻着身子,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路安岩的目光仍幽幽落在了万福安佝偻的身影上,不知何时万福安鬓发染霜,背佝偻得厉害,常年弯着腰,上身向前倾着。
万福安自幼便来服侍他,也不比他年长许多,老得却如此快,他眸色沉暗,幽幽冒出一个隐秘,不愿承认的想法腐蚀着他的心脏,原来他已经老了。
他的目光又转回路瑾胤身上,路瑾胤除了眉眼像他早死的娘,轮廓却像极了自己,面容英隽,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朝气蓬勃的劲松。
路瑾胤冷声道:“父皇,有些事不提,您大概都忘了。”
“母后是如何死的,贺家的虎符是如何收回您手里的。”
“哦——当然,还有一件您最想知道的是,贺家散了后那几个逃兵的去向。”
路瑾胤把话敞开了说,面无表情地将过去种种秘辛摊在了人面前,如惊雷摔在路安岩面前。
凝固的低气压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恩情淡薄的父子俩对质着,路安岩忽然将砚台砸向他,沉声道:“胡言乱语,疯癫!”
路瑾胤侧身躲开,那飞扬的墨渍甩了他一身,他皱了皱眉,道:“父皇,您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他叹了口气,“云贵妃那个妖妇下毒戕害母后,儿臣只求一个公道。”
路安岩眼神晦暗,半晌才开口,“你觉得现在谈这个合适么,楼马来使在大夏死伤,局面紧张,你想让朕当着他们的面惩处他们的公主?”
路瑾胤唇角微微勾起,扯出一个浮于表面的假笑来,“反正,您也没打算和他们继续维护这段表面关系,而他们——也没有这个打算,不是吗?”
“儿臣也不是一定要您现在做出决断,但是您总得让儿臣看到您的决心吧。”
路安岩眯起眼睛,语气骤然一沉,带着锋利的杀气,“你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您为了让儿臣与大哥相互掣肘,不惜伤了楚家一片忠心,自然也想到了今天?”
路瑾胤似笑非笑,眼里冰霜凝结,字字句句满是敬语,缺带着一副无人可挡的狂态,本就对他们关系摸不清的路安岩心中更是打鼓,满腹疑团。
楚江离过去看起来正直又忠诚,说话圆滑,不留把柄,但他也不会完全将信任交付与楚家,更何况楚家在军中威望如此之高,不需要虎符便能唤动将士。
虎符,这种东西,在楚家面前仿佛就是个笑话。
他开始后悔了,大皇子那种角色,根本没必要动用楚江离来掣肘。
他没想到的是太子竟然还有恢复的一天,太子的性格跟端顺一点也不像,如果端顺有太子一半的聪慧谨慎……自然也落不得这样的下场。
他一扫眼中的狠厉,“哦?你这么快就把楚家拉进你的阵营,楚江离一个大男人,你都肯放**段去笼络他……”路安岩一顿,脸上挂起莫名的笑,“某些方面来说,你还真是像极了朕。”
路瑾胤抿了抿唇,避开这个话题,道:“父皇可想好了?”
路安岩的笑容如退潮消失得干干净净,面无表情,“你想要什么。”
***
御书房里传出的怒吼震得屋外的人心肝剧颤,又过了一阵,那倒霉催的太子才顶着一脑袋的伤从里面灰溜溜出来。
万福安见他出来,心中百感交集,冷着脸,对路瑾胤再无怜悯之心,路瑾胤也不恼,反而对他粲然一笑,便抱着受伤的脑袋溜了。
路瑾胤还未进东宫,聂争就急急忙忙迎了出来,满脸焦急,“哎,殿下,您往御书房凑个什么热闹啊?快给奴才看看,伤哪里了?”
路瑾胤往他身后一瞧,便看见楚江离站在院落门口,身子向前倾俯,蹙着眉往他这里看。
他敛下眉眼,推开挡路的聂争,小跑过去便扑进了楚江离怀里,把人扑得一个踉跄才堪堪接住他,他在里面撒了好一阵娇,才指着额头上青紫的淤块,委屈巴巴地,“好痛好痛,父皇打我。”
楚江离心疼地往青紫的淤块上吹气,心里埋怨皇上怎么下这么重的手,路瑾胤身量比楚江离还高,半蹲着强行蜷在人怀里,分外滑稽,楚江离抱得也难受,干脆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伸手去摸了摸那肿起来的伤,“怎么这么肿,皇上……用什么砸的?”
路瑾胤瘪着嘴,伸着手比划起来,“那么大的砚台,就往我身上砸,我的衣服都被他弄脏了,你看,你看。”
他扯着袖子往楚江离跟前凑,月白色的袍子沾了污渍极其明显,上面黑色的斑点看起来密密麻麻,楚江离蹙眉道:“皇上怎么发了这么大火?为何在你身上撒气。”
路瑾胤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我就看着大哥跪在门口,想问问大哥腿痛不痛,就……就不知怎的,被叫进去了。”
他又开始耍赖,“月明,亲一下就不痛了。”
楚江离迟疑地看了一圈,几个粗使丫头一愣,匆匆埋下脑袋,装作聋哑人,显然是听见路瑾胤的话了。
他脸兀自发烫,冷着脸背过身去,路瑾胤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愣,便听见他不自在地压低了声音,“进……进去再说。”
第69章
第二日一早万福安便亲自来了东宫讲上朝的规矩,并知会了楚江离禁足令被解除,楚江离换好朝服,有些不明所以,只见几个小太监围着床上的路瑾胤便忙活开了。
楚江离疑惑道:“太子殿下可以上朝了?”
万福安圆润的脸上常年挂着笑,慈眉善目的,像个弥勒佛,他敛着眉眼道:“是,陛下的意思。”
他睨了一眼那边的路瑾胤,那边正好向他这里看来,四目相对,他先被那双黑沉的眼睛盯得发怵,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陛下会有这样的决定,太子殿下一定是有自己的本事。”
楚江离没有仔细去问个究竟,他若有所思地想起最近的局势,对皇上的想法揣测了一番,还是不太明白皇上的用意,明明是紧要关头,却表现出对太子的看重,而不是安抚五皇子,他心中有种隐隐的预感,此事恐怕不会轻易的结束。
路瑾胤换上暗色朝服,头发整整齐齐束在玉冠之中,英隽温柔的眉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楚江离,还是古神医的药好用,他头上的淤块已经消了,只剩下一点微微泛青的印迹,楚江离忽然有些愣神,路瑾胤不撒娇的时候,恍惚之间真的像是与常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