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重重愣住了,看向师公的目光带着怔愣的茫然和回忆。
燕时洵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是遗留在了原地,一道看不见的障碍隔绝了那边一切声音。
就像是单面镜一样,他看得见,却听不到。
不过,从师公的口形里,燕时洵还是模糊判断出了师公说的话。
师公问南天:还记得我吗,孩子,我是你们的神。是你阿婆的宿敌,也是你阿婆和你的村子,一手供奉起来的神。现在,我找到你了,所以也是时候了。
南天在短暂的愣神后更加拼命的嘶吼着,连眼圈都变得赤红。
他在诘问:我阿婆呢?是不是你对我阿婆做了什么?是不是你杀了她!
两人间的对话让燕时洵忽然反应过来,从一开始,南天就不是因为意外才出现在长寿村的。
南天是故意被带来这里的,为了师公那个所谓“人间幸福”的目的。
而恐怕,南阿婆早在很多年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才会叮嘱南天,让他不要靠近南溟山,不要回到村子里来。
南天这些年想要回到南溟山却屡屡失败,恐怕也是因为南阿婆做了什么,才会让南天无论怎么都找不到回到老家的路。
可是,南阿婆唯独没有料到一件事。
——南天参加了张无病的综艺节目,而张无病带着所有人,走进了南溟山下游的长寿村。
也就,走进了南溟山的视线范围内。
南天在梦中梦到阿婆的同时,南阿婆也意识到了南天已经进入了南溟山,所以才会在梦里推着南天让他快走,帮他拦住了身边的魂魄,在阴阳混乱的三岔路口中,硬生生为南天找到了一条回去的生路。
可惜,也许是南阿婆的力量太弱,或是别的原因,南天并没有离开南溟山或是回到下游的长寿村,而是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了上游的长寿村。
这也让燕时洵最开始的疑惑迎刃而解。
南阿婆与长寿村有关联,长寿村与几十年前南村的全村死亡,甚至南溟山曾经的惨状,都息息相关。
甚至,当年南阿婆想要带领着残余的村人进入山中应对的“神”,可能就是这位师公。
也正因为此,所以燕时洵才会不清楚南天进入长寿村的途径。
——因为南天根本不是自主进来的,从根源上就与所有人都不同。
南天……是师公所需要的重要祭品。
燕时洵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疑惑都变成了一块块思维碎片,拼凑出了原本的真相。
他死死的盯着师公和南天,咬紧后槽牙想要从原地离开,然而即便他用力到修长的脖颈上青筋迸起,却依旧无法移动半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师公半垂下眼睛,面容带着慈爱与平和。
一如摆在神台上的雕像,高高在上的俯视人间。
就好像南天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不过是稚童的玩闹,而他包容这所有的一切。
这份慈爱……却让燕时洵感到心惊。
他简直觉得自己整颗心脏都冒着冷气,找不到一丝温暖。
村民们面对南天的崩溃和嘶吼,没有丝毫动容。
他们一个抬起南天的脚,一个按住南天的头,合力将南天举了起来,扔向棺材里。
“砰!”
南天被扔进了棺材里。
他伸出手,拼命的扒住棺材的边沿想要向外爬去。
但是村民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重新扔回到棺材里。
一次又一次。
南天所有的挣扎都如蚍蜉撼树,根本拼不过村民,最后筋疲力尽,手掌只能虚虚的搭在棺沿上,似乎想要恳求村民不要这样对待他。
然而,村民只是木着脸,毫不留情将沉重的棺材盖推过来。
合上了棺材。
再也看不见南天的身影。
而那些生长在棺材上的黄色菊花,开放得越发娇艳,像是吸饱了养分,身姿艳丽得渗人。
燕时洵眼看着这一切,却连一步都无法上前。
黑暗如水一般从后方袭来,没过燕时洵的脚腕,结实的大腿,然后是腹部,最后没过鼻腔和头顶。
就连那些惨白的灯笼,都变得模糊,如同是为他来送葬。
而原本摔在地上的村长的人皮,竟然在吸饱了水分之后,重新膨胀起来。
人皮裹挟着散落的血肉,像是商店门口的充气人偶,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变回了最开始燕时洵见过的村长模样,没有半分不同。
就好像从嘴巴里吐出一整个人这件事,对村长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受其影响。
村长阴恻恻的看了燕时洵一眼,然后背着手向后走去,渐行渐远。
在他身边,村民们逆向而行,在没顶的河水中依旧行动自如。
就好像……
他们本身,就一直都在水中。
而在溺亡一般的窒息中,燕时洵的眼眸依旧雪亮锋利。
他想起来,南天曾经说过,在南村的习俗中,黄色代表的是祝福。
而之前无论是在上游还是下游的长寿村,他所见到的都是黄白并立的菊花,唯独这里的,是单纯的黄色。
不是祝愿安息。
而是,祝福获得新生。
溺水的痛苦和冰冷迅速夺走燕时洵的体力,恍然中,他看到师公转过头来,向他慈悲微笑。
而燕时洵最后一个念头,是——
啊……幸好,姐姐给他的那个保命织物,他及时塞到了南天怀里。
这样,就算自己一时看不到南天,南天应该也不会出事。
然后,燕时洵被黑暗彻底吞没,重重阖上了眼眸,失去知觉。
然而在南天眼里,一切却并非如此。
从踏上小木楼台阶的第一步开始,燕时洵就猛地停顿在了原地,神情冰冷肃杀,像是看到了值得令他严阵以待的事情。
南天担忧的看了看周围的棺材,恐惧到浑身发抖,不自觉的靠近燕时洵,想要让燕时洵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又应该做什么。
然而,燕时洵毫无反应。
就像是被魇住了一样。
村长就站在旁边“嗬嗬”的笑着,看向两人的眼神都带着阴毒和快意。
南天摇了摇燕时洵的手臂,想要让他赶紧回过神。可是,燕时洵却挣开了他,独自一人一步步踏上了小木楼的台阶,直直的走向那具被陈列在前方的棺材。
而在旁边那扇打开了的房间里,一道身影缓慢出现。
南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最开始看去时,那道身影是婴孩的模样,随后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然后的衰老刻薄的妇人,老实巴交的村民,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背着登山包的旅者,面色蜡黄命不久矣的病患……
短短瞬息,竟然有上百种不同的形象闪现。
南天惊呆了。
他一时也不顾上去追燕时洵,赶紧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重新看去。
结果站在那里的,分明是一位穿着长及地面的民俗长袍的老人。
他身上银白色的长袍闪耀着漂亮的光泽,像是月华落在了身上织做衣裳,波光潋滟。
而他一头长发都已经变成银白,整齐的披散在身后。
老人的形象让南天一时间愣住了,他忽然觉得,就算是衰老也能如此优雅气质。
光是老人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气度非凡。
而老人温和慈祥的面容,更是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生好感。
可是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让南天大骇。
——那老人,竟然引导着燕时洵走进了棺材里,然后伸手去合上了棺材盖子。
“燕哥!”
南天一时顾不上去赞叹老人的气质,目眦欲裂的几步冲上去,想要把燕时洵拽回来。
但村长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客人,要去哪?祭典可快要开始了。”
随着村长的声音落下,一具具腐尸竟然从小木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们有的被水泡发了一样肿胀惨白,有的却像是被风干的腊肉,已经变成焦褐色的皮肉紧紧的扒在骨架上,将整具骨骼清晰的显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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