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叼着烟沉默着吞云吐雾,神情也隐没在阴影下,那沉郁的气场却仿佛一团乌云,笼在他周身挥之不去。
任祺安很强大,至少在座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有他纯粹果敢的坚持和他为自由奋战的骄傲,但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然从他身上剥落,像缴械投降的战士。
原来,卸去那固若金汤的盔甲,也不过是一副血肉之躯。
作者有话说:
【李宇春《软肋》,作词:李宇春】
“You let me play once in your garden
today you shall come with me to my garden
which is paradise ”
——王尔德《自私的巨人》
第91章 你就算知 也不会想 是我
临走之前,任祺安还是去了一趟地下室。
他没睡,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祺安走上前,坐到他身畔,却见他脸上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愉悦欣快。
不过也不意外,他已经失去了求生欲,甚至失去了求死欲。
最初把他关在这里的时候,尽管自己态度强硬,他也还是会跪在自己脚边哭喊着乞求自己放他出去或是杀死他。
可近些日子,即便自己不止一次把他按在地上死死掐着他的脖子问他是不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几近窒息的他也根本没有过任何挣扎。
现在大抵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悲伤,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快乐了。
许多次任祺安都差点真的杀了他,即便过去好几日,他脖颈的掐痕也仍然鲜明,一整块青紫的瘀斑旁边散着暗红的血点,很难看,但比之他身上其它消不去的疤痕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其实任祺安自己也已经很不愿意继续活下去,如果凌子夜死了,他也可以解脱,但他懦弱,做不到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他又盯着任祺安看,这次甚至抬手碰了碰任祺安脖颈的咬痕,问他:“疼吗。”
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他那些日子鲜少有意识,醒觉之后才发现自己也成了嗜血的怪物,才会那样疯狂地和任祺安相互撕咬,像两头缠斗的野兽。
又或许潜意识里,他想和任祺安一起死。
“不疼。”任祺安说,原本璀璨灼眼的金色眼眸已然黯淡熄辉,像蒙尘的宝石。
他指尖滑到任祺安颊边,凝视他很久,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些日子,他时常觉得任祺安变了,自己都快不认识他了。
不是因为曾经温柔的他现在对自己变得多凶残、多粗暴,也不是因为他多恨自己、要把自己困在这里剥夺自由。
恰恰相反,他觉得任祺安太爱他,爱到忘掉了他自己。
忘掉了自己的坚持、忘掉了自己的信念,忘掉了自己曾经是一个怎样骄傲、耀眼又坚守信念的人。
鱼儿渴水一般渴求任祺安的爱时,他从未想过这份爱会吞噬任祺安。
他希望任祺安能一直是任祺安,不要为了他做出牺牲、不要为了他背叛自我。
而如今颓废痛苦的任祺安每天都在提醒着他,这份爱是种怎样深刻的罪恶,他是怎样的卑劣可憎。
“任祺安,”他突然轻声开口,“别忘了你自己…”
离开之后,他会尽自己所能去挽救自己所造成的后果,让一切回到正轨,包括任祺安。
任祺安扯起唇角,哀哀看着他:“你为什么永远不懂…”
凌子夜沉默了,他不想懂,也没必要懂,他觉得不懂的人是任祺安。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为自己活一次而已…”
凌子夜轻轻笑了一声,又像是叹息:“——不顾一切来到你身边,就是我为自己做过唯一的争取。”
“可是结果呢…?”
任祺安无言以对,可他很清楚这不是凌子夜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
只是有时候,人不是一定要“做错什么”,才会经历苦难。
任祺安和戚星灼的飞行机甲已经驶离了公会两个小时左右,凌晨一点,公会里的人大都已经回房间休息时,宋典才通过主控制系统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并关闭了警报器,裴时雨在外面望风,棕熊和梅比斯则偷偷进入了地下室。
棕熊用机械臂上的电锯暴力拆卸了铁栏和凌子夜身上的镣铐,抱起他往外逃。
这会儿公会没什么人还在外面晃荡,他们走了条小路通往后门。
新鲜的空气、冰冷的霜雪、刺目的冷光一下子涌入感知觉,被关了整整三十五天的凌子夜本能地紧闭上眼躲避着光线,过低的气温也令衣服单薄的他有些意识模糊。
“乔斯钦就在外面,我们把你交给他就——”棕熊话还没说完就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从暗处走出来的人,有些呆怔。
“你怎么…”
任祺安一手伸着爪子,一手握着枪,面无表情地挡在了他们前面:“要带走他,先杀了我。”
“你——!!”裴时雨咬紧牙,手里举起急速流动的水刃,抬手就往他那边放去,却被一团火焰消弭。
裴时雨拧起眉看向那边,戚星灼从另一头走出来,神情有些为难:“你们别这样…”
“戚星灼!!”裴时雨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你冷静一下,时雨…大家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我没和他谈过吗。”棕熊看向任祺安,“凌子夜命都快没了,是他置之不理。”
棕熊懒得和他多说,正要抱着凌子夜往外飞,机械翅膀却被密密麻麻的蛛丝缠住。
下一秒,那些蛛丝便被利落斩断,陆子朗一行人冲进来,两边一交手,闹出的动静很快惊醒了睡梦中的公会成员。
大家担惊受怕,精神都紧绷,立马拿起武器冲出来,也没搞清楚什么情况,便没贸然动手。
潘纵月有先见之明,拿出了扩音器:“我是月沼话事人潘纵月,我保持中立的立场,向大家保证鬼冢的人只想带走凌子夜,不想交手,希望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
话还没说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组织的人”,受害者们一听这话便纷纷不分青红皂白撂挑子开打。
潘纵月险些被一条毒藤击中,躲闪间扩音器砸到了地上,很快被踩成了碎片。
“……”潘纵月很快便开始后悔自己这个局外人蹚进了浑水,而这一切都要归咎于凌子夜那个疯子强迫他配合出演的荒唐戏码。
简直离谱。
程宛蝶刚刚从顶层的温室花园飞下来便猝不及防被流弹击碎了翅膀,又被一阵风雪卷起,重重砸在外墙上。
身体突然变重,程宛蝶扇不动翅膀,疾速坠落,要砸落在地时却很快被稳稳接入一个怀抱,又因缓冲高度不足,两个人都重重摔在地上,滚出去一段距离,但她始终被护得严丝合缝,毫发无伤。
脸颊有些发痒,她睁开紧闭的双眼,才发现眼前飘落了几片深褐色的羽毛,抬头一看,巨大的羽翼遮蔽了云霭间渗出的银色月光,几乎要与那无边无际的暗夜融为一体。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把自己护在怀里的人,与他短暂地对视。这张脸其实很陌生,程宛蝶是实验部的实验体,在组织时几乎不曾与他打过照面,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救自己。
“主人!!!”雪女冲过来扶起乔斯钦,乔斯钦也很快松开了程宛蝶。
刚刚乔斯钦没有反应的时间,只是下意识腾起羽翼俯冲过来接住她。
她的脸庞对于乔斯钦来说并不陌生。
乔斯钦总是会想起凌子夜坐在数十块录像屏幕前和那些受害者们一起哭一起笑的模样。
屏幕流动的冰冷光影投射到他脸上,就像一个幻想中的虚构角色,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晓他的存在,可他所做的一切却是那样实在,真真切切地改变着每一个人,为他们带去希望、疗愈伤痛。
而有时,乔斯钦也会坐在他身旁,陪他一起看,聊聊天。
很难不承认,在组织那种血腥残酷的地狱,程宛蝶精灵一般轻灵纯净的美丽显得突兀,令人无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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