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然不觉自己会错了意,对方想让他做的不是接吻,而是远远超出洛希理解范畴之外的某件事情。邓槐灵先是惊讶了片刻,而后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认真吻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忙乱又滚烫。
洛希的技法很笨拙,只是一味地用柔软的唇瓣在他唇上碾转,丝毫没有强势的风格,偶尔尝试着挑开邓槐灵的齿关让舌尖滑进去,也由于他的不配合而作罢。一点也不像搜集到的资料里写的那样经验老道,邓槐灵思忖着,假如不是洛希故意装成这样,就是所有渠道的消息都出了问题。
他又回忆起曾经和洛希接过的吻,无一例外都是他主动,很难看出对方是熟练还是生疏。而真正轮到洛希亲他的时候,本性便暴露得像个毫无技巧的白痴。
可就是这副生涩的模样让他起了反应。邓槐灵垂下眼睛,洛希的力道轻柔得好像小猫在舔吻,被绑住的双手隔着衬衣抚着他的胸膛,挠到他的心痒得发毛,恨不得用力把对方拢进怀里亲到窒息。直到洛希离开他的唇瓣,用手指抹掉他唇角的津液,他的眼神依然是暗的。
洛希的目光回避了一瞬,装作满不在乎地问:“怎么样,有……有取悦到你吗?”
“你的吻技太烂了。”邓槐灵简短地奚落。
“你——”洛希气急败坏地正要发作,一张纸片突然弹到面前,他连忙抬腕接住。是达肖恩给塞西娜的名片,上面写了可以联络的时间地点,还残留着月见草的淡淡香气。
“给你吧,”邓槐灵头也不回地走出凉亭,“反正上面的字我已经记住了。”
“等一下,”洛希望着那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里,似乎永远不会回来,不由得叫住了对方。又极轻地跟上两个字,“……槐灵。”
邓槐灵停下了脚步,但没有转身。
洛希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有万千言语汇集在心间,最终出口的却只剩了一句话:“你现在,是不是恨我?”
“是。”出乎意料地,邓槐灵立刻就回答了,“手术后我发现,你和他完全不一样。假如是他,绝对不会出于巩固权力的目的和西蒙斯肉体交易。但是你,你给我的感觉,像是个从来没有心的人。”
无需赘言,他们都知道“他”指的是谁,那个仿生人是洛希隐秘的疮疤,无法越过的心结。洛希愣怔了很长时间,尽管在幻海系统里,手术的伤口不复存在,可他能感知到它们在现实世界里痛着,洇出的血染红了全身纱布。
他梦呓般说:“而我杀了他。”
一个幻影,一个最温暖、最体贴、最诚实和善良的幻影,在他们的关系之间游荡。洛希绝望地想道,只要他和邓槐灵仍在相互纠缠,Rosie的幽灵就永久存在;Rosie的纯洁反衬出他的自私丑陋,每当他做出什么让邓槐灵厌恶的事,Rosie便会衬托得他更加面目可憎。
“而你杀了他。”邓槐灵回忆起诊所的事,被洛希抛弃那刻的恨意又漫了上来,他索性用更精准的语言刺激对方,“要说我对你还有什么感兴趣的地方,不再是灵魂,而是这具身体。你长着和他一样的脸,等我找到了脑扉之锁,会拿它来换的。”
“……混蛋。”洛希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攥紧了手心,却留不住逐渐流失的气力。颓丧和失败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他,脑海里措辞了几十上百遍的道歉,在这一刻却成为过了保质期的笑话。
他不想在邓槐灵面前丢丑,便冷冷地说,“走着瞧吧,要是真能让一个局外人拿到脑扉之锁,二区就不必养着那群军官了。只怕有人太不自量力,被流弹击中的时候,可别指望我替你收尸。”
“当然不需要,你又不是我的家属。”邓槐灵淡漠地针锋相对。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洛希的回答,于是转回了身。凉亭里空无一人,对方已经气得开启甬道走了,翻腾的海水在亭中留下一个小口,正重新汇聚成平地。
大概是快要控制不住情绪,又不想当着他的面落泪,所以狼狈地逃跑了吧。邓槐灵走向洛希待过的凉亭,蹲下身用手指轻触到地面,海水在他指尖打了几个伤心的旋。
他默默想着,刚才对洛希说的话是否太过伤人。他并不知道洛希有多介意Rosie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知道对方会因为毁了他心爱的仿生人而愧疚到无以复加,在邓槐灵的语境里,“Rosie”和“洛希”完全等同于“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
只是在今晚,他被无休止的嫉妒和怒火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地想报复洛希,因此扭曲了语义。此时的他想象不到这些话给洛希造成了多大的阴影,更不会料到对方不论花费多长时间也无法摆脱。
邓槐灵伸手逗了逗石缝里长出的月见草,想起洛希问的那句话,他只回答了一半。至于另一半,是他始终不愿向洛希承认的、隐秘的情感——
我是非常恨你,可是,却总也免不了爱你。
第124章 盥洗室,07:19 am
幽暗的房间内,地板中央摆放着一张气垫床,床上的人裹了层薄毯,发丝凌乱地酣睡着。房间很窄小,光是这张床便占据了绝大部分面积,其余的空间甚至放不下一个衣柜,衣物乱七八糟地扔在角落,药盒也零散地堆在床头。
屋子里没有窗户,只在墙壁高处开了个孔,安装了换气扇,暗黄的光线从缝隙中透入。扇叶缓缓旋转,朦胧的光影掠过床上那人的脸,洛希在半梦半醒间动了动睫毛,困倦地睁开眼来。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梦的痕迹,如退潮一般逐渐消隐。洛希昏昏沉沉地起身,随手抓了件衬衣穿上,在扣着扣子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回零星片段,让他倏然清醒过来,坐直了身躯,手指使力差点拽掉一枚纽扣。
昨晚没能和邓槐灵继续吵下去,便落荒而逃了。脱出幻海系统后,他将那张名片传给了派珀,自己则一头扎进派珀给他安排的临时住所大睡一通,企图用深眠来忘掉邓槐灵对他说的那番话。
可是那人就连在梦里也不放过他,洛希做了个真实到恐怖的梦,所有场景都惟妙惟肖。
他梦见自己潜入主城区,跟在邓槐灵身后道歉,苦苦哀求对方给他一次澄清的机会。邓槐灵不耐烦地在前面走,他则追逐着风中那片飘忽不定的衣角,路上经过对方常去的猎人行会,经过邓槐灵为他戴上戒指的那座工厂,那人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最后夜幕和暴雨一起降临了,偌大的城市中,洛希再也找不到邓槐灵。他在霓虹烂漫间流浪,被雨浇得透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按了对方公寓的门铃。
来开门的是Rosie,那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仿生人露出温暖笑意,慷慨地将他领进了门。他接过Rosie递来的毛巾,缩在角落里的猫坐垫上发抖,透过湿漉漉的发丝,他看到邓槐灵穿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低声呢喃着搂住了Rosie的腰,将仿生人抵在门框上拥吻。
洛希一动也不能动,怔怔地注视那两人从浴室吻到卧室,倒在了床上,邓槐灵解开Rosie的衣服,衣衫滑落现出光洁的后背,那上面没有疤痕,白得扎眼。他又摸到了自己的手臂,皮肤表面布满新伤旧伤,以至于穿着礼裙混进宴会时,不能不戴上长手套遮掩。
不仅仅是手臂,洛希全身都交织着狰狞的伤疤,对于一名战士来说,这是至高荣誉的证明,但在干净漂亮的仿生人面前,这身伤疤让他自惭形秽。他看见卧室门后,邓槐灵的手抚过Rosie光裸的后背,后者察觉到门外的视线,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一瞬间,洛希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恐慌击中了,妒忌、卑微、耻辱,无力感洪流般席卷了他的心脏。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个梦,Rosie并不是这样的性格,后续的详细过程甚至因为他缺乏经验而无法补全,但洛希逐渐明白了,一直以来他究竟在担忧什么。
他担心邓槐灵爱他爱到不顾性命,这不假;可他更担心的是,对方爱的不是他。他害怕邓槐灵混淆了爱意,将原来属于Rosie的那部分转移到他身上,或者干脆把他当作Rosie的替代品,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为他牺牲、为他献出一切。
洛希的自尊心拒绝接受这样的爱。事实也证明,起初邓槐灵的确没有想清楚,对方始终沉迷的,是Rosie的幻影——按邓槐灵的原话来讲,他长着一样的脸,只是个附赠品。那个小猎人和他纠缠不清,是为了交换一个报复性的吻,既惩罚了他,又满足了邓槐灵对Rosie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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