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的面色惨白,蓝眼睛惶惑地看着洛希。在与洛希的对弈中失去一切后,他丧失了斗志,企图获得对手的一点垂怜。
他从来不把洛希对他的那点好放在心上,认为对方是个絮叨又多事的保姆,直到那人以君王的姿态站在他眼前,他才发现,对方其实并不絮叨,也不多事,洛希只是……对珍重的人小心翼翼。
而现在,他已经被划出了那道珍重的界限,君王为他准备了冷漠的算计,再没有赤诚相待的温柔。
“你经常说我缺乏感情,但真正无情的,不是你么,洛希?”维克托喃喃道。
洛希不为所动,在圣母像下向他伸出手,叹息般说:“跟我走吧,维克托。你已经败了。”
“跟你走?”维克托笑了一下,抬头望向悲悯的圣母像,洛希的表情几乎同雕像如出一辙,“难道神会宽恕我的罪恶?”
“神不会宽恕你的罪恶,只会审判你的罪恶。”洛希垂眸说道。清澈月光在地上挪移,花窗繁复绚丽的影子转到了他脚下,再爬到他身上,斑斓的一束,就像雪白军装开出了无数朵天国的花。
维克托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了教堂高处的枪声,缓慢地转过头去。这一刻仿佛被拉长成无数秒,洛希怔怔地看着台阶下的维克托转动脖颈,扭过头,露出错愕的神情,一枚子弹从侧面飞来,撞碎了他的前额,将颅骨撕裂成上千片,血珠颤动着浮在半空。
爆裂出的血浆沾得到处都是,溅上洛希和雕像的脸。怀抱着圣子的圣母颊边,滚落一滴血泪。
似乎是早已注定,在这个命轮开始转动的地方,他们结束。
*“邀焘”
洛希在原地凝滞了许久,直到二楼的帕里萨收起了狙击枪的配件,背着枪下楼,走到他的面前。
金发绿眸的青年只是嫌恶地望了一眼维克托血肉模糊的尸体,宛如看见了什么倒胃口的渣滓,别过头去。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洛希,说:“你的脸脏了。”
洛希仍然呆呆地立着,眼里没有他的影子。帕里萨也不在意,叠了叠手帕,重新将它放回衣袋。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他看着洛希。
“你……”洛希回过神来,眼眶发红,滞涩地说,“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们争吵的那会儿,太阳落山了,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帕里萨温声说,“这座教堂背后也有入口,我从那里溜到了二楼。”
洛希按了下发痛的额头,不,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他的思绪一片混乱,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为什么……要杀维克托?”
“因为我恨他啊。”帕里萨笑了笑,优雅的绿眼睛里浮现一丝怨毒,“十年前,血色圣诞之后,我就下定决心要这么做。直到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
第160章 演讲,08:00 am
“十年前?”洛希蹙眉,费解道,“那是我……”
“那是你进攻主城区,又被维克托出卖的时候。”寒冷的教堂里,帕里萨呼出一口白气,“我没有跟随军队进城,而是留在东4捣鼓华而不实的艺术,那时我幼稚地想,你很快就会回来……等你回来了,我要送给你新谱的凯旋曲,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自嘲地扬唇,“后来你身亡的消息传回二区,我不敢相信,你怎么会败呢。从前我活在你的荫庇下,总以为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浪费,可是你死了,我才发现世上那么多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假如我不耗尽所有的气力去追逐,它就忽地消散了。”
“得知你的死讯后,我唯一能够追逐的目标,只剩下为你报仇。我决定杀了维克托,为此我疏远了派珀和程文,在维克托面前表现得俯首帖耳,一步步使他放下戒心,为东4的发展争取时间。”帕里萨悠悠地说,神色冷静而残酷,“在原本的计划里,他的死法可没有这么简单。”
“你原来打算怎么处置他?”洛希心头发冷,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的人。
“你要听吗?还是不要吧,我不希望你每次想起我来,都是一副鲜血淋漓的景象。”帕里萨的眼睛温和得像是绿玉,“况且我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就在塞西娜政府的宣传片里看到了你。我知道那不是CyberRose量产的仿生人,而是你,活生生的你。”
“那个瞬间我高兴得要发疯,以为自己被赐予了一次重来的机会。于是我延后了发动内战的计划,到处寻找能做复原手术的专家,想接你回到二区,再听从你的指令作战……”
“听从我的指令?”洛希冷淡地打断了他,“那天在篝火边上,你威胁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帕里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是为了表忠心么?你以为给刚才的行径冠上忠诚的借口,我就不会追究?”
帕里萨眼里温柔的笑意变得有些牵强,碧玉表面布满了裂纹:“我只是在解释——因为你想听我的理由,所以我解释。至于在篝火边的那次会面,我早就想好了,假如你什么也不肯给我,我依然会跟在你身边,帮助你杀了维克托,登上领袖的位置,毕竟那本就是我的目标。”
“我不相信你的说辞。”洛希盯了他半晌,缓缓地说,“而且,我根本没想过要杀掉维克托,二区有二区的法律,我也有我的决断,你是在违令行动。”
“我不否认这一点,你大可以治我的罪。”帕里萨风轻云淡道,“但维克托必须死,这不止是出于私人恩怨,还是为二区的安定着想。你也知道军事法庭的流程有多慢,在此期间,你能保证西部的裁决官们没有异心吗?”
“这不是理由。”洛希勉强压下翻涌的怒气,“如果谁都能违反法律,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法律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帕里萨不以为然:“战争年代,法律不过是一纸空文。你一直在责怪我找理由,但事实上,法律不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么?你心里清楚,只要维克托活着,二区就永无宁日,可是你甘愿承担这样的风险,因为你舍不得他……他害得你险些殒命,你却还是舍不得他死!”
“我没有!”洛希恼怒地咬牙,“帕里萨,别再把你的臆想加到我头上了,我才不会为了私欲不顾大局……”
“那么邓槐灵呢?”帕里萨忽然问道,“你为了他,在两天内频繁发动战争,是顾全大局的表现吗?”
“我……”洛希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对方说得没错,这两天的不眠不休,豪掷在战火中的军队和钱财,还有上万民众的性命,是为了私欲,而不是什么大局。他没有立场去指责帕里萨的私心,他们原本就是一类人。
“别把槐灵和维克托相提并论。”洛希艰难地辩解,“槐灵他……在我心里跟其他人都不一样,除了他,我不会为任何人颠覆原则。”
帕里萨良久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笑笑,金发似乎在月色里流失了光彩,发丝浅而透明。“知道了,我的领袖。”他轻声说,“我擅自行动,违反了你的命令,请你责罚。”
“去和你的副官交换位置,不过东4的具体事务还是由你负责。”洛希疲乏地揉了揉额角,走向教堂的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无意再责罚你,但十一席会议里不能出现违抗命令的裁决官,这也是为了做给西部那群老家伙看,你明白吗?”
“……是。”帕里萨怔了一下,抬眸望向身边的领袖,那人却已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他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他分明做了让洛希无比气恼的事,又当面顶撞了对方,却没受到实质性的惩处。
或许他真的误解了洛希,维克托在对方心中早没有了特殊地位,洛希只是习惯性地对所有人心软;又或许是因为,洛希表面上戒备他的话语,内心则大度地相信了他的忠诚。
……还真是宽容啊。帕里萨想道,他的这位领袖,无论被背叛和伤害多少次,仍然愿意谅解他人,怜悯别人的苦处。这种品质并不适合当今的时代,却如光源般吸引着崇拜的飞蛾。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