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66)

　　“在你看来，洛希就绝对可靠么？难道他就不会对它动半点念头？要知道，他正处于极度艰难的时期，为了打开局面、压制维克托，他也可能利用脑扉之锁。”罗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串反问。

　　邓槐灵沉默了片刻，注视着飘散的青烟。半晌，他语气坚决地说：“对，我相信他，洛希绝对可靠。即便在最恨他的时候，我也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不等罗拉再度发问，他便毫无动摇地说下去，“你不了解洛希，所以不清楚他心底的信念有多强韧，他可以放弃我，放弃他取得的一切成就和荣誉，来保护他的民众不受摧残，就像在血色圣诞所做的那样。将脑扉之锁寄放在他那里是唯一的选择，只有他我才能完全放心。”

　　罗拉慎重地看着他，仿佛在评判他的言论究竟是出于感情还是理智，却没有在邓槐灵的目光中观察到一丝被爱情迷惑的痕迹。他相信洛希，并非是因为深爱对方。

　　“好吧，”罗拉同意了，“我信任你的选择。只要不让它落到塞西娜政府手里，一切都好说。”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藏在这里，不知道外面都要变天了，每天早晚都有游行队伍徘徊在市政中心楼下，抗议搜寻脑扉之锁的行动。一开始是普通民众，后来加入了其他政党和商会成员，连赏金猎人也掺和进去了，罗伯特·迪兰却还在一意孤行。”

　　“要打起来了吗？”邓槐灵饶有兴趣地说，“打起来算我一个。”

　　“别乌鸦嘴，我还要做生意呢！”罗拉额角青筋一跳，“总之，行会那边的意见是所有猎人暂时联合起来，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政府得到脑扉之锁。”

　　邓槐灵忽然明白了：“怪不得上次行动冒出一群猎人要我指挥，行会里那群老家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软弱无能啊。”

　　“你可以调集他们帮你冲锋陷阵，”罗拉手中的烟燃到了尽头，她娴熟地将它按灭在烟灰缸里，“还有两个地点，都是政府军队着重把守的目标，不死点人是冲不进去的。战争其实已经打响了，这世上不存在没有牺牲的战争。”

　　“到时再说吧。”邓槐灵对罗拉的提议并不热衷，“我不太喜欢指挥别人行动，总让我觉得身上背的血债会变多……况且在进入剩下的地点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罗拉敏锐地问道。

　　“需要。”邓槐灵打开通讯器，发给对方一份详细的清单，“我今晚想去数据存储中心一趟，这上面的东西，就麻烦你准备了，罗拉。”

　　*

　　“你真的要去么？虽然全城的监控摄像头还在瘫痪中，可说不定那个地方的安保系统早就修好了呢？”

　　罗拉和邓槐灵并肩站在窗前，久久没有拉起过的窗帘豁然敞开，清皎的月光投了进来。窗下便是幽暗寂静的小巷，按照清单上的需求，罗拉准备的一辆悬浮摩托正靠在墙边。

　　罗拉这个等级的猎人，对各种行动需要的物品类别已倒背如流，邓槐灵列在清单的是执行高空潜入任务的装备，譬如悬浮摩托、悬吊绳索、速降器，外加一些常规武器。这类任务通常极为危险，从空中速降，宛如将手伸进蛇洞里胡乱摸索，稍不留神就会被咬个正着。

　　她不明白邓槐灵为什么突然决定潜入数据存储中心，这无异于以身涉险，那人便简略地阐释道，有个想法需要得到证实。尽管罗拉仍有些不放心，却知道邓槐灵是有分寸的人，绝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赌博，一定是在失落之城发现了端倪，才生出猜想。

　　“想要进去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邓槐灵背着吉他包，修长的手指搭在黑戒上，窗外的风汹涌而来，“政府显然隐瞒了重要信息，如果不在监控修复前拿到手，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你怎么能断定……哎，我还没问完！”罗拉的话说到半途，面前的人蓦地消失了，一道黑影从二楼窗口坠落，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只是猜测而已。”摩托启动的引擎声传来，邓槐灵的声音如夜晚一般带着微微凉意，“如果能找到证据，我再向你解释。”

　　黑暗里亮起深蓝色流光，震耳的轰鸣中，悬浮摩托向巷外冲去，拖着两条耀眼的尾焰，很快升到高空。邓槐灵依旧戴着墨镜遮脸，在略微发暗的视野里，他低眸看向熟悉的璀璨灯火，江流横贯过城市，像是被光芒映亮的一整块水晶。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呼吸过外面的空气，而这次出来的原因，是为了查清塞西娜和达肖恩真正的结局。几天前，罗拉用尽所有手段，黑进政府内网查到的资料是：

　　塞西娜确实和达肖恩有过婚外情——这个他和洛希都知道，但这段短暂的露水情缘没捱过两年就结束了，而且结束得干干净净。从那以后，塞西娜再也没有见过达肖恩，她与丈夫琴瑟和鸣地生活到53岁，因长期从事辐射研究诱发的肠道癌而死亡。

　　塞西娜似乎察觉到了达肖恩的背叛，对他完全失望，最终回归了家庭。派珀在酒吧里发现的那张名片，也侧面印证了这一事实。如果达肖恩真如他自己所说，从不同时服务于多名顾客，那么在两人感情无比稳定的时候，他为什么要随身携带着一沓名片？

　　除了瞒着塞西娜招徕顾客，没有第二种可能。像塞西娜这样聪慧的女人，不难发觉情人的异样，进而彻底死心，逻辑链看上去顺理成章。

　　邓槐灵却发现了一个致命的漏洞。失落之城的一切，不像是塞西娜在热恋时期缔造的，其中充斥着残忍冰冷的细节，比如那沓名片，更像是她在恋情结束以后根据回忆建造的。

　　非要解释塞西娜这么做的动机，或许可以说是她绊了个跟头，想提醒自己再也别相信这类人。但是，她却把毕生研究成果的明珠——脑扉之锁埋藏在失落之城，无疑说明了达肖恩在她心目中的重要程度。

　　假如她依然对他有情，就不会始终留在丈夫身畔，和达肖恩一刀两断。真正的爱情不可能轻易被斩断，邓槐灵是这样认为的，就像洛希和他会为对方争风吃醋，会打架、会吵架，可是怨愤平息之后，他仍然觉得洛希终有一日会回到他身边。

　　赏金猎人的直觉告诉他，罗拉查到的资料有问题。政府在内网呈现的资料，没准是诱骗他们误入歧途的鱼饵，而罗伯特的仿生人军队寸步不离地看守剩下的两个地点，正是在保护着关键信息。

　　然而罗伯特怎么也料不到，在虚拟以外，还有现实。凶狠的鱼识破了陷阱，爬上岸来咬了人。

　　邓槐灵站在数据存储中心楼顶，身边停着一辆熄火的摩托，狂风掠过他的发间。他摘下皮手套，往冰冷的手指上呵了口气，接着取出了悬吊绳索：

　　“Rosie，帮我……”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愣，仿佛有人挥舞着棒球棍，狠狠往他脑门上砸了一记。伸出的指尖还悬在风中，他望着身边空无一人的黑暗，眼前依稀浮现那个仿生人天真的笑脸。

　　习惯大概也是种毒药。他有些明白洛希为何要吃醋了，温柔版本的洛希实在太过完美，称得上男女通杀的梦中情人。

　　邓槐灵得承认，他有时还会想起洛希作为Rosie的那段时间，但不代表他留恋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在那段关系里他并没有全然对等地看待他的仿生人，比如他刚刚随口就差遣了Rosie，同样的事放在洛希身上，毋庸置疑是不尊重。

　　所以他很难理解，洛希为什么对Rosie的事特别在意，明明“洛希”这个名字才是平等关系的起点，从那时开始，洛希才拥有了自由选择的权利，他们的爱情是出于双向选择，而非简单的主导和支配。

　　他一边困惑着，一边固定好悬吊绳，扣上速降器的搭扣，轻轻往大厦边缘仰面坠出，向下滑去。

　　也许以后还有机会跟洛希一起行动吧。邓槐灵凝望着夜空笑了笑，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要那个冷漠又羞赧的人陪在身边。

 

第131章 数据存储中心，02:19 am

　　邓槐灵不多时便下降到了目标位置，皮靴踩实墙体，手指抓着绳索，悬在数百米的高空。寒风从扯起的衣料下摆灌进腰间，他摸出罗拉给的电子贴片咬在嘴里，另一只手摆弄着解锁装置调整参数，末了又把贴片粘到面前窗户的电子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