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一直想要前往当地,但因暴雨阻隔了行程。
“现在风暴已停,我应该过去一趟。”博士拔下采血管,又用棉签按住针孔,将采血针拽出,声音却仍然不急不慢。
楚门侧着脑袋点了点头,又问:“多久可以回来?”
“不确定。”博士将采血管放进收纳的凹槽里,转身继续为楚门按着针孔。
楚门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两分钟后,博士松开了棉签,道:“四天。”
“四天后,我会回来的。”随着楚门坐起来的动作,博士后退了一步,微微抬头看着楚门,道,“我会为你带一捧比斯开湾的土,让你得以窥见旧日的文明。”
楚门点了点头,很闷地说了一声“好”。
博士忽然皱了下眉,转头看着“瓦力”,问楚门:“它叫瓦力是吗?”
“嗯,因为它很像机器人瓦力。”
博士点点头,对“瓦力”道:“瓦力,你先出去吧。”
“瓦力”不明所以,但它对博士的命令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便乖乖出去还关上了门。
博士重新看着楚门,审视着他的眼睛,真诚道:“楚门,你现在的眼神,很像电影里的样子,你……”
他停顿了下,用楚门从前看过的那部文艺片一样绵长而柔和的声音说:“你想要我亲吻你吗?”
楚门怔了下,完全没想到博士会问出这个的问题。
心脏缓慢又迟钝地鼓胀,又一寸寸收缩,血液如水雾蔓延,徐徐在身体里铺陈开。
几秒的错愕后,所有事物又像被加速一样,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冲开屏障,好像张了嘴,心脏就要从里面跳出来一样。
楚门喉结滚动了下,声音沙哑,“不……”
“可你心跳很快。”博士的手指从手环间穿了过去,抵着楚门手腕凸起的骨头。
楚门坐在实验台上,双腿垂在空中,博士向前走了一步,挤进楚门腿间,楚门低着头刚好能看见博士眼底。
这双永远波澜无惊的眼睛,此时楚门清晰地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身影,被细小而密集的线路分割。
“你知道亲吻代表什么吗?”楚门抬手揪着博士的衣领,手指在最上面的扣子上摩挲。
博士睫毛煽动得很快,他头一次允许了楚门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仰头看着楚门眼里的自己,带着真切的求知欲道:“你可以教我。”
楚门摇了摇头,双手倚在身后,抬起下巴,轻飘飘地笑道:“我也不懂,我们都需要学习。”
楚门的头发很长了,垂下来会遮住眼睛,他随意地甩了甩,隔着层层叠叠的发丝看向博士,道:“博士,等你知道它的含义,再来吻我吧。”
博士在一刻钟后,启程去西班牙境内的比斯开湾。那里的智能人将会接待他,并协助他完成比斯开湾区和研究所的连接。
这样的情况经常出现,楚门已经习以为常。
博士离开的第一天,楚门在植物室里待了一天,带着画板。
他很努力地去学习如何作画,想要画出一株令他满意的植株,但不知是没有天赋还是急于求成,他把作品展示给“瓦力”时,总会获得两个问号。
楚门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里,楚门申请了一个音响放在植物室,据他所知,音乐能让植物生长更旺盛,这点还是“瓦力”给他的启发。
楚门又用了一天的时间将植物室每个“蜂房”的温度都亲自调控了一遍,还获得了“上”的夸奖。
夜里,楚门将之前和博士看过的那部文艺片又看了一遍。
片子的确很无聊,楚门懒得琢磨那些你侬我侬背后的社会意义,只是暂停在男女主将要拥吻前的画面。
他当时的眼神也是这样吗?
楚门忍不住去想,他会这样,像将溢未溢的春池,毫无保留地包裹日光吗?
第四天里,楚门睡了个懒觉,瘫在床上画完了一副画,只是始终觉得丑,便将晾干后的画纸连同画板一起塞进了柜子里。
大多数时候,楚门都是无聊又困倦的,漫无目的地呼吸,看着窗上的太阳东升西落,狗尾草由绿转黄。
不知什么时候,他就着电影嘈杂的背景音睡着了,梦里一直在跑,心悸一阵接着一阵,好像又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一样。
楚门出了一身薄汗,猛地抖了下,从梦里醒了过来。
腕上的手环发着有节奏的闪烁,楚门吞了吞口水,发现嗓子又紧又干。
他询问系统几点了,得到一个凌晨两点二十的答案。
楚门这一段时间已经很少喝药,也很少从半夜惊醒了,他身心俱疲,眼睛还没有睁开,只是迷迷糊糊地问:“博士回来了吗?”
系统回答:“没有,应该要再过两天吧。”
楚门忽然觉得心脏跳动更快了,他拉了下被子,在黑暗里睁开眼,问:“他没有发什么信息吗?”
系统说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楚门一股脑坐了起来,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推开门发现整个走廊都是银色的智能人在跑。
它们起先都同时看着西方,在警报声结束后又去往不同的方向。
楚门揪住一个问:“怎么了?”
智能人转向他,用充满电流声的声音解释:“博士,已被销毁。”
楚门怔了下,远远看见“瓦力”跑了过来,这次“瓦力”没有撞上大门,它在门口停住,对楚门说:“楚门,你应该回房间去。”
“到底怎么了?”楚门问。
“瓦力”很耐心地向他解释,博士已经和研究所断开了连接,被判定销毁。
楚门没有听懂,又问了一遍:“什么叫判定销毁,他到底在还是不在?”
“瓦力”很努力地向它解释,只有一种情况会让智能人断开连接,就是已被摧毁到无法使用的地步,否则即使是关机,也能够有电波感应。
“不明白,我只想知道博士在哪。”楚门看着它,很缓慢地问,“你们会把他带回来吗?”
“瓦力”很苦恼地抱着头,“楚门,你怎么还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不懂。”楚门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声,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每跳动一下都会有钝痛感传来,“什么叫无法使用,他不是博士吗,怎么会无法使用。”
“瓦力”眼睛变成了流泪的表情,不知是因为楚门的咄咄逼人,还是因为博士的了无音讯。
楚门看见了走廊里的“上”,他急切地将“上”拽了进来,问:“博士呢?”
“上”疑惑地看了眼“瓦力”,“它没有为你解释清楚吗?”
“博士出了意外,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楚门的声音很平静,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竟然可以如此冷静地讲话,“我可以学,什么都可以,你们带他回来,我可以学着修理。”
“楚门,你在添乱。”“上”不满地皱了下眉,叫了一声“rabia”。
房间内的系统运作起来,机械手臂在一瞬间倾巢而出,按住了楚门。
“他不是博士吗,没有他这个研究所怎么运行,你们为什么不救他?”楚门的后背被机械手臂强行按住,脚腕各被两个手掌死死抓住,被迫跪在地上,仰起头看向“上”。
“上”对他这样的态度很不满意,道:“博士留下了所有实验的程序,我们只需将实验进行下去,依照程序维持生物生存,这也是博士的指令。”
它弯下腰看着楚门,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楚门,你为什么流泪?”
楚门觉得,博士真的是一个很讨厌的存在。
他在时举足轻重,身上背着沉重的过去和遥远的未来,他不在时,他的过往亦轻如鸿毛。
一个人需要怎样的心脏,才能装得下一个浩大的星球,一个人又拥有怎样的眼睛,看到了万物却看不到小小的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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