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53)

　　楚门抱起瓦力，又接过博士递来的东西，点了点头。

　　博士和ST404轻松地抬起玻璃棺往外走。

　　楚门低头看了下，博士给他的是一个文件夹，里面的纸成了碎片，根本看不出写过什么，但在文件夹外，有塑胶膜包裹着塑料卡片，虽然字迹被冲得模糊不清，但也依稀能辨认出一点。

　　楚门只能看清几个词，有“2018”，还有“贺建”两个字，像是人名。

　　玻璃棺被放在大楼外，图灵六代安详地躺在其中，经历了被淹没，被时间遗忘，他仍旧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让楚门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睁开眼。

　　博士盯着玻璃棺看了会，突然出声说：“盲鳗。”

　　ST404怔了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盲鳗。”博士伸手，指了指图灵身侧的一个灰蓝色的已经干瘪得如同棍状的物体，道，“盲鳗以食腐肉为生，但这只……”

　　博士顿了顿，斟酌般地看着ST404，说：“是饿死的。”

　　“盲鳗会吃人肉吗？”楚门皱着眉后退了一步，胃里有点犯恶心。

　　“一百多年前，西欧几个国家为抢夺经济霸权爆发了战争，大批尸体被投入海里，等到战争结束，人们潜入海底捞尸，想将这些战争中死去的人重新安葬，却发现在大洋底部，这些尸体全都因为地形原因聚集在一个盆地，而盆地里同样有一窝盲鳗。它们疯狂地啃食尸体，从远处看像是一大片随水漂流的灰色海藻。”

　　博士语气很平静，没有什么起伏，但让楚门有了极强的画面感，反胃感更甚。

　　天黑了下来，惨淡的月光拢在岛上，像一副压抑又冰冷的画。

　　岛上陷入了一片沉默，很久后，博士再次开口，问：“可以打开吗？”

　　ST404没说话，板着脸撬开了玻璃棺。

　　有股属于海洋里的鱼腥味传来，楚门不舒服地耸了耸鼻子。

　　博士弯下腰，将图灵六代被水泡湿，有些变色的实验服衣袖挽了上去。

　　他右手握住图灵六代的手腕，一路向上抚摸，最后停在手肘。

　　“太正常了，甚至没有僵硬。”博士低头看着玻璃棺里的图灵六代，道，“盲鳗的口须能刮食尸肉，皮肤能够吸收尸体身上的蛋白质，而它在这里却没有获得一点食物，只能说明图灵六代的身体不能供给它养分，这不是……人的身体。”

　　沉默了很久的ST404在听到这话后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博士问：“不是人的身体，那是什么？”

　　博士没有回答他，但ST404脸色骤变，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一般，肩膀垂了下去，但话语却仍然咄咄逼人：“不是人是什么，你告诉我！”

　　夜里果真起了风，厚重的积云遮住月亮，投下的阴影盖住了廖廖一座孤岛。

　　楚门眼前陷入了黑暗，失去了唯一的光源，他心里有些发慌，更因为此时一个不该出现的结论而感到恐惧。

　　也许是此时天地冰凉，ST404的声音更像一阵冷风，贯穿楚门的口鼻，让他难以呼吸。

　　ST404将图灵六代的胳膊从博士手中夺过去，狼狈地跪在地上，紧紧抱起图灵六代，喃喃道：“这个什么盲鳗，说不定就是不吃腐肉而已，也说不定这片地有什么磁场，就能让尸身不腐，总之我的老师我比谁都了解，他怎么可能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的话还能是什么？

　　楚门不敢多想这个问题，答案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为清晰地刻在他脑海里。

　　同时精通人工智能领域，磁场观测，病理研究，这不是仅仅用“天才”二字就可以概括的。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图灵六代，迄今为止能力最强的一任图灵，创造了人工智能的新时代，又拼尽全力为人类找寻生机，甚至制造出令人赞叹的机器的图灵，其实本身就是机器人。

　　博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ST404的崩溃，也许他根本不理解这样的情绪波动。很久后，博士开口说：“我一直不明白，当年意识交换的实验我为什么会突然苏醒，但现在可以解释得通了。”

　　如果把身为容器的智能人看做一台电脑，人类意识的植入像是电脑的主人，打开密码获得了电脑的操控权。

　　但机器数据的植入，像是给电脑强行安装了另外一个程序，自然会被本系统当做病毒消杀。

　　博士过程中突然从待机开始运作，也正是因为这个刺激。

　　“我才不信。”ST404看着博士冷笑了声，道，“你就是想为当年的事情找借口，你想说老师是机器吗？那你告诉我，现有科技怎么达到这样的水平？”

　　博士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而ST404近乎胜利者似地抬了抬下巴，眼神冷冽，却像是湖面的薄冰，经不起轻踏。

　　瓦力一直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见风越来越大，就扯了扯楚门，小声说：“楚门，我们还能回去吗？”

　　起了风后，地面的海藻被吹动，鞋底踩上时，会出现不明显的水声和海藻涌动的沙沙声，楚门听到那个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博士在他身旁很近的地方站定。

　　“先把图灵带上船吧，等回到研究所，我们可以检测一遍，就知道结果了。”博士说，“该走了。”

　　ST404抱着图灵六代的手忽然松了，他盯着怀里沉睡的人看了许久，然后重新将人放回玻璃棺里，起身看着博士。

　　ST404的声音仍然没什么起伏，但在风里被吹碎，又艰难地拼接起来，传进楚门耳朵里，听起来可怜又可悲。

　　“我不走，我不需要老师去做什么检测。”玻璃棺横在面前，划出一条楚河汉界，ST404的衬衣被风吹得鼓起，像要带着他飞起来，“博士，我不要走。”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慢，也很坚决。

　　说完这些话，像是为了迎合他，风发出哀嚎，身后摇摇欲坠的楼开始摇晃。

　　“许，你确定吗？”博士问他。

　　ST404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低着头，视线始终落在图灵六代的身上。

　　他或许是明白了什么，又或许是不想明白什么。

　　“楚门，走吧。”博士转过了身。

　　楚门眼疾手快地揣起地上打滑的瓦力。

　　前路是黑的，博士从他手里接过瓦力，像来时那样屈起胳膊，挽着他离开。

　　身后传来大楼倒塌的声音，这座承载了人类最高文明的图灵院，随着这声巨响销声匿迹。

　　他们没有回头。

 

第46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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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速度要慢很多，到达研究所时已是凌晨。

　　楚门看上去很累，嘴唇也很干，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肩上。

　　明明在船上有一直喝水，博士用指腹蹭了蹭他的嘴唇，有些苦恼。

　　“上”送瓦力上楼去，博士和楚门都没有动。

　　楚门下船时脱掉了防护服，不知是冷还是怎么，耳朵有些红。

　　博士看了他一会，问：“还在想刚才的事？”

　　“就是有点想不通。”楚门挠了下头，似乎真的一路都在思考。

　　博士不甚明显地笑了下，“想不通图灵六代的身份吗？”

　　楚门点了点头，他的确想不明白，在许的记忆里，图灵能够和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有感情，按照现在的科技水平真的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吗？

　　保持尸体不腐的手段很多，但能让人死而不僵，和生前并无二致，楚门想不到任何办法。

　　如果图灵真的是机器，那么制造他的又是什么人，身在何处。

　　他想得太入迷了，以至于一路上一言不发，魂不守舍。

　　博士为他扣上卫衣的帽子，漫不经心道：“也许他来自别的地方呢。”

　　楚门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像是忽然间在一条堵得水泄不通的路上找到了出口，血液从出口蓬勃涌出，因为太快，让血管开始发麻。

　　“之前我们看过许的记忆，图灵六代在后期突然疯狂地痴迷于研究潘多拉病毒，会不会……”楚门近乎急切地向博士求证，“他和病毒来源于同一个地方。”

　　博士几乎没什么表情，他垂眼，专注地看着楚门，连语气也很平静，“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