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指了指那附近的一个角落,告诉楚门:“你在那遇见的我。”
楚门咧着嘴笑,又被灌了一口冷风。
福利院就在不远处,但从外表已经看不出从前的样子了。
机器人简单清扫过里面,推开门时,楚门突然生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又是偷跑被抓了回去,血液里残存的紧张感不断地提醒他,这是他真正生活过的地方。
福利院有两栋三层的小楼,楼中间是个宽敞的小院,角落里的滑梯早已经看不出颜色,零星存着几瓣红漆让楚门确认自己的记忆无误。
以前他很喜欢这座滑梯,几次偷爬上去,又被阿姨拎下来教训。
说他身体差,不要吹风,不要乱跑。
右侧的小楼是住宿的地方,楚门住在一楼靠北边的一间,是十几人的通铺,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会住在一起。
楚门指着靠墙的小床,说那是他的位置。
那时他明明年纪很小,却早早要学会面对死亡,每天睁开眼都会觉得自己又多赚了一天。
看到电视里人们因为亲人去世而哭泣,又会想如果自己离开,会有人为他掉眼泪吗。
楼梯的灯已经不亮了,楚门走在前面,博士跟着他上楼。
“天台一般不让我们上去,但我晚上会偷跑上来。”楚门边走边给博士介绍,说完后又想到了什么,扭头看着博士不赞同的脸,问,“我是不是从小就不听话。”
“确实。”博士不说假话。
“可能我是怕自己明天死了,就没机会了。”楚门边笑边说,脚步快了些。
天台的门是锁着的,锁孔已经生锈,让楚门断绝了去院长室找钥匙的打算。
“算了,不上去了。”楚门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又说,“我们去其他地方转转吧。”
“没事,”博士伸手按住他的肩,一手放在门上,用一贯平静的语气对楚门说,“你想进去,就去看看吧。”
然后楚门听到一声巨响,博士推开了门,门锁直接断裂,掉在地上打转了几圈,顺着楼梯滚下去了。
天空灰蒙蒙的,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阳台外沿很高,用铁栏杆围成了一圈,但因为时间久远,栏杆锈迹斑斑,有的已经脱落。
也许是无法打开这扇门,机器人们也没有强行去清理,阳台上全是灰,堆满了从各处刮来的杂物。
从阳台望出去,只能看到大片耸立的高楼,有部分坍塌过的楼宇,剩下灰色的钢筋暴露在外,和灰色的天融为一体。
楚门在天台上站了很久,说不清在想什么,博士也一言不发地陪着他。
很久后,刮起了风,从层立的楼宇间穿过,会发出奇怪的呼啸声。
楚门缩了缩脖子,将手插进兜里。
他不太想下去,又不知道站在这里是想要看到什么。
以前爬上天台的时候都是夜晚,也看不见几块天空,几乎都被周围的大楼遮住了,偶尔能有一两颗星从缝隙里露出来,楚门就裹着大衣,仰头看那几颗星星会不会移动。
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乐趣,只是在担心自己会没有机会看到天空,现在天空只剩下他一个人看了,真道是命运弄人。
空气开始湿润,是要降雨的节奏,楚门的声音也显得绵软,他看着远处坍塌的楼宇上,有什么动物在废墟里跳过,忽然说:“博士,其实我真的很怕死。”
之前不理解ST404,但现在站在博士身边,发觉脚下这栋楼已经是他生命里很遥远的存在,便真正开始理解,原来生命本来就是脆弱的。
就像这些楼宇,再坚挺也无法刺穿时间。
楚门又叫了好几声“博士”,最后说:“如果有一天我做出和ST404一样的选择,你一定要拦住我。”
博士没说话,但楚门看得到他眼里的蓝色流转,就问:“博士,你也在犹豫吗?”
博士隔着湿润又冷的空气与楚门对视,突然发现水汽是会传播的,从看不见的空气里,晕染在楚门的眼里,像针一样,让人不敢看第二眼。
他伸手碰了下楚门的脸,说:“不要怕,我会陪着你。”
他又把手平摊在楚门面前,楚门低头一看,是一颗糖。
“你怎么偷拿瓦力的糖。”楚门被逗笑了。
博士皱了下眉,很严肃地说:“没有偷拿,是问过的。”
“好好好。”楚门低着头剥糖纸,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碎,“我以前身体不好,一场小感冒就会生很严重的病,其实那天我梦到我死了,死之前我想让你亲亲我,你居然不愿意。”
楚门把糖扔进嘴里吸吮,过了会,他歪着头看博士,灵巧地眨了眨眼,“你要吃糖吗?”
不知为何,在此刻博士忽然心领神会,想到那一天楚门恶作剧一样地跨坐在他身上,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像不经意一样地问他。
楚门再次咬碎了嘴里的糖,然后咽下去,留下满嘴粘腻的甜,蛊惑一般地说:“很甜的。”
博士低下头的同时,楚门也伸出了手,圈住他的脖颈,同他在废墟里接了个很长的吻。
他们从前都渴望过一颗糖,以至于吞了许久忍耐的苦,好在现在,这颗糖姗姗来迟,融化在纠缠的唇舌间,已经足够滋润并不圆满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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