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咬紧牙,他竭力传达出安抚的情绪。
——冷静。
他想。
那种柔/软的意识擦过联结,就好似一双温柔的大手,并不像是虫族那样冰冷,仿佛抓住了什么炽热的东西,在带过的瞬间又将其一起抚走。朱利安有种自己在给虫族洗脑的错觉,当他的意识传达出去时,他仿佛能够感觉得到虫族的挣扎。
它们发出嘶鸣声,异化的程度越来越严重,朱利安已经能够看到它们各自虫族的形态……王族的虫族形态并不相似,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自己独特的外形。只是它们的形态都非常庞大,在愤怒中甚至会将彼此视为仇敌,在碰撞中又产生摩擦,彼此露出狰狞的凶态。
当它们的身形膨胀到一定程度时,那个巨坑的庞大似乎也算不了什么。虫族的形态可以轻易而举地将它们填满,但就在它们即将挤进坑底时,朱利安听到了一声又一声轻轻的呜呜声。
说呜呜声可能有点过了,可非常稚嫩,仿佛是轻柔的云朵,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擦拭过的软绵,那是还未诞生的意识,非常混乱与原始。
是虫卵,是幼虫,是新的子嗣。
朱利安的蓝眼睛仿佛承载满了湖水,情绪荡漾开时,惊起的涟漪一圈圈,却在平静下去后,冰蓝得仿佛是雪封的寒意。
他听到了那些还未出生不够完全的意识。
他听到了那些渴求。
他听到了那些对生的欲/望。
它们等待了好多好多年。
在漫长、孤寂的岁月里,等着,等着。
在等了足足这么多年后,它们无法忍受刚刚接触到的妈妈却要再度远去,那种偏执和疯狂令它们疯狂撞击着与母亲岌岌可危的联结。
一个,或者两个不成型的,脆弱的意识对朱利安来说并不严重,可当这个数量变成千个,万个,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数量时,朱利安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被它们所同化干扰。
那么多的意识,那么多的想法,无穷无尽的渴求和仰慕,这些复杂的破碎的意识在涌入虫母的联结里时,逐渐吞噬了青年的理智。
朱利安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但在那一刻——
他在埃德加多即将和王族们撞上时,非常残酷地镇压了属于属于其他王族的意识,尽管他动作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思考,他的脑子里只是……空白。
人类虫母将它们狂躁的意识强行压了下去。
那非常残忍,但是……
它们被朱利安驱赶了出去,他要保护……保护那些虫卵……
人类虫母的身体在提醒他这一点。
本能让虫母意识到,虫卵是它现在最急需的,是虫族最需要的,当然,饥饿的时候……朱利安一个机灵,将自己后续的想法同样镇压了下去。
他啃咬住自己的手指,仿佛是在忍耐。
甜香的味道在诱/惑着他。
朱利安无法自控地撕开了搂抱着他的触须,用力地将它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然后化作一股暖流抚慰了有几分蠢蠢欲动的肚子。
[过来。]
朱利安隐忍着,勉强分出一丝理智向黑刺号上的虫族袭去,[虫卵——]
人类虫母不必向它们传递多少话语,只需要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它们的联结中,一旦它们被允许接入,就会立刻明白母亲的意思。
朱利安挣扎着从埃德加多的身上下来,他踉跄了几步,脸色非常苍白。
出奇的是,埃德加多并没有阻止朱利安。
它只在刚才对王族时差点动手,现在却好像身体僵硬什么话也不说,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利安的身后。
苍白的青年忍住身体越来越难耐的热浪,跌跌撞撞地朝着巨坑走去。
在这种古怪的状态下,他好像闻到了一股……
朱利安的脸色难看,从巨坑的边缘滑落下去,仓促动作下,他的小腿在碎石上划伤了,湿/润的血液顺着小腿滴落,可朱利安却好似没有感觉到那疼痛和潮/湿,冰蓝色的眼睛无神地盯着某个地方。
他走着,血液也跟着他淅淅沥沥的蔓延。
哼哧——
嘶嘶……
埃德加多几只复眼一起盯着地上猩红的血液,前足不受控制地挖掘出那块土壤,裂开口器吞了下去。
这是……朱利安的味道……他的血液……妈妈……母亲……
浅灰色的复眼全部都变得猩红,如同被新血给涂抹过,闪烁着残酷的寒芒。这只怪物用力地将触足狠狠地扎入土壤,克制住自己要在那瞬间将母亲彻底吞吃下去的冲动。
它的体内,仿佛也在进行着某种艰难的对话。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不行,不可以靠近朱利安。]
[想要舔一舔朱利安。]
[愚蠢!]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嘶鸣(不满)]
埃德加多挣扎着将自己的渴求压制下去,尽管那的确非常痛苦,但朱利安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将它驱赶出去,那就证明在人类虫母的心里对埃德加多的信任的确是超出了它的想象,王虫并不想伤害妈妈。
但这种渴望偏偏又是因为虫母的欲/望才得以燃烧,这就令根本不懂得压制为何物的虫族异常煎熬。
而朱利安似乎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伫立在一块空白的石碑下,茫然地翕动了下鼻子。
他好像闻到了……
人类虫母缓缓低头,注视着脚底下的土壤。
一根触须从旁边舒展了出来,尖端冲着地底比划了两下。
朱利安点了点头。
触须哼哧哼哧地开挖。
很快,朱利安就在地底的深处看到了大片人类的尸骨,以及浸泡在尸骨里异常香浓的气息……它们仿佛是在什么古怪的液/体中泡上许多年,早已经和物体的本身融为一体。
就在它们被挖开的时候,那些森白的骨骼就一点一点地消散,仿佛被快速地腐蚀,一瞬间就只剩下一撮白土堆在小坑里。
但那味道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越来越浓郁。
朱利安似乎想到了什么,站在坑底仰头看着整个地缝。
这里似乎已经是地缝的最深处,已经再看不到其他的通道,但这就是大祭司他们藏在地缝深处的秘密吗?
这无法计数的曼斯塔虫卵?
朱利安总觉得还有哪里被忽略了。
但。
万事万物,总有个但是。
“嘎吱——”
那是一个不够明确,不够清楚的讯号。
却被朱利安立刻捕捉到,猛地看向它身后的虫族。即使埃德加多几乎用字面意义上的方式将自己扎根在巨坑的底部,但它仍然受到朱利安的蛊惑,它在无声无息地靠近朱利安。它扎根在地底的触足已经被它不知延伸了多长,绷紧的触足带着异样的光泽,而新的蔓延出来的蔓延出来的触足却已经要勾住朱利安的衣服,就在这个瞬间,就在这个空档,传出来了这么一声脆响。
朱利安先是看着埃德加多,然后有缓缓低头。
就在埃德加多的脚下,或者说,在那么多只足里面不知是哪一只足在混乱的情况下,一不小心踩碎了一颗虫卵。
人类虫母能够非常轻巧地避开那些湿/漉/漉的小玩意,但是庞大臃肿的虫族做不到,在它连意识都还不清醒,仿佛被浸泡在高热的温度里时做不到。
埃德加多踩碎了一颗虫卵。
这就是吸引了朱利安的全部事实。
人类虫母的全部意识都被埃德加多吸引,就连之前还在困惑的东西也全部都抛在脑后,青年的身上,一种冰冷,残酷,黑暗,潮/湿的气息蔓延了出来,那在一瞬间压倒了意识联结里所有仍然在传送意念的光团。那种居高临下的冰冷触感,令所有的虫族都感到了痛苦的震颤,仿佛那种恐怖的气息随时随地都会降临,会夺走它们的……
恐惧。
它们感觉到了恐惧。
从遥远的,不遥远的地方,是人类虫母的气息,是母亲的味道。
它们害怕着,却蓦地升起疯狂的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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