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窗外唯有枯叶沙沙,鸟兽啼鸣,更显山中幽静。
两张小床靠得很近,楚晏清与江衍几乎是肩膀靠着肩膀,只要轻轻伸一下手,就可以触碰到彼此。
楚晏清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却怎地都睡不着。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看着江衍起伏地胸腔,那“怦怦”作响的心跳和规律的呼吸在这宁静无人的夜晚都显得格外突兀,惊扰得楚晏清难以安眠。
江衍感受到了楚晏清投来的目光,他转过身来,面向楚晏清,柔声问道,“哥哥,你睡不着么?”
楚晏清何尝不想快些入睡?他心中气恼,坐起身来,盯着江衍看了半响,冷不防地问,“江衍,你能不能别喜欢我了?”
江衍怔了片刻,好脾气地说,“怎么又说起这个了?我们之前在神医谷就讲得很清楚了。我喜欢我的,你不必接受。”
“你只当我情难自抑,又有何关系?”
第54章 心动
好一个“情难自抑”、好一个“有什么关系”,楚晏清气极反笑,他抬起下巴,如黛如墨的柳叶眉一挑,一双清澈的眼睛瞪得浑圆,怒道,“江衍,你生怕我命太长、存心气我是不是?”
江衍有些无奈,他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紧跟着也盘腿坐了起来,他看着楚晏清,幽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他歪了歪头,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问道,“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改不了了么?又有什么可气的呢?”
楚晏清自知江衍是存心这样说的,倒也没有多气恼,只是心累得厉害,他狠狠瞪了江衍一眼,冷笑道,“江衍,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江衍摊了摊手,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我满心都是你,几时不对你好好说话了?”
楚晏清随手抄起枕头旁的衣物,看也没看,一边用力便朝着江衍丢去,一边还吼道,“你没完没了了是么?”
明明是柔软的布衣,楚晏清又内里虚空,手上亦使不上力气,可衣服砸在江衍头上,竟发出“嘭”地一声。
楚晏清下意识地往枕边一摸,顿时想起什么,目光不由得在江衍的脸上流转,只见江衍的额头上通红一片,冒出一个凸起的小包。楚晏清贝齿微启,却没说出句道歉。
小小一间木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江衍从楚晏清丢来的衣物中掏出一块玉佩,却没低头去看,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玉佩上清晰而熟悉的纹路,正是三清江氏的家徽。
江衍心中突然空空落落的,刚刚的狡黠烟消云散。他定定地望着楚晏清,将玉佩递了过去,却没问为什么事到如今楚晏清仍旧保留着江河送出的所谓定情信物。须臾过后,他轻轻开口,再次问道,“哥哥,为什么单单我不行呢。”
楚晏清一时语塞。他没伸手去接那块玉佩,亦不敢看江衍此时惨淡的表情,片刻过后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耳边传来江衍沉重地叹息。
江衍手中仍持着那块玉佩,闻言只淡淡地说,“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你不要有歉意。我早知你爱过他,你已经拒绝过我很多次了,是我自己非要一心爱你,谁都怨不得。”
楚晏清怔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江衍。他本不必自证,却实不忍江衍失落难过,只得硬着头皮说,“这玉佩……这玉佩不能代表什么。我只不过是忘了取下来罢了。江衍,你是亲历者,很多事情不必我说你也该明白,自从十二年前他舍下我的那刻开始,我与他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江衍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敷衍地笑了一下,微弱的月光照进木屋,楚晏清分辨不出他的神色中流露出的究竟是喜是悲。
风声萧萧,秋意浓浓。江衍自嘲地笑笑,“他的玉佩,你随手放进怀里,我们的通灵玉佩,你亦随手挂在胸前。哥哥,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
楚晏清眉心更紧,唯有沉默。江衍实是爱了他太久,久到他早已习惯,此时就连怒火都要佯装。可他太疲惫了,再不想做戏。更何况,他与江衍相识多年,不单单是他救了江衍,江衍也救下了他。他又怎能全然无视江衍的痛苦呢?
他并非冷酷无情之人,他做不到。
江衍看着楚晏清清秀的脸庞,只见楚晏清此时眉心紧紧拧在一起,薄薄两片唇抿出一道向下的弧度,化不开的忧愁更添几分绝色,如工笔勾勒出的美人图,每一笔、每一画,都刻进了江衍的心里。
他不再说些那些绞尽脑汁才想出的俏皮话,在这个宁静的深夜里,在他亲手搭建的家中,他更想将心事统统吐露。
他剑眉微皱,看了楚晏清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笃定地说,“哥哥,你心里明明是有我的。”
话到了这个地步,江衍只觉豁然开朗,索性将一切摊开了揉碎了讲给楚晏清听。“我不是没见过你把我当成小孩时的样子,那时候你根本不会与我计较这么多。”
他目光微垂,思绪飘扬,嘴角浮现出一抹微微的笑,“那时候你会冲我发火,可你的怒火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了也就罢了,你不会拒绝我的触碰,更不会拒接我照顾你、服侍你,那时你最乐意看我为你忙前忙后了,不是么?”
楚晏清的嘴唇微微抽搐,他阖上眼睛,对江衍的话不置可否。
江衍目光炯炯,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他紧紧盯着楚晏清的脸,说道,“其实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我已经不再是小孩了,如今更是脱离了三清。你心中还有什么顾虑呢?”
屋外秋风渐起,树叶沙沙作响。不过是弹指间,往日种种乘风而来。楚晏清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便听到江衍对他说,“或许你怕的不是世人的闲言碎语,也不是我的前程与未来。你是怕重蹈覆辙。”
江衍的话如闷雷一般砸进了楚晏清的心里。一时间,如天边沉重的黑云欺身而来,压得人喘不上气。楚晏清的胸口一阵憋闷,他用力喘息几口,方从这势不可挡压抑中摆脱出来。
一句重蹈覆辙,几乎拆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这世间唯有太阳与人心不可直视,这一路上,或许他早已对江衍动心,可这份渺小的悸动终是在庞大的恐惧中偃旗息鼓,不敢露出丝毫的马脚。
自从金丹碎裂以后,楚晏清再不是那个不知寒暑的少年仙君,长澜山终年的风雨让他飘摇欲坠,人世间的凄风苦雨让冻透了他的心田。而江衍就像一团火,温暖热烈,驱逐风雨。
他分明心动了,却唯恐往日重现,深陷泥淖,重蹈覆辙。
他相信江衍的感情,可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的感情。
年少时,他尚可挥挥衣袖,潇洒抽身,就算被深爱之人抛下了,也权当是人生的际遇。可如今他已经不再年少,岁月像条疤,蜿蜒在心口,崎岖丑陋。
他不想矫揉造作假装看不见,更不想欺骗自己。他动过心,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抵御江衍的热忱,可他再经受不起相爱又分离,再也承受不住第二遭了。
江衍不等楚晏清收拾好寥落的心,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了楚晏清片刻,而后径直坐在楚晏清的身前,他不由分说地握住楚晏清冰凉的手,“哥哥,我知道你怕我会与江河一样,追名逐利,甘做小人,更不齿于他对你做出的种种行径,所以我心甘情愿与他划分界限。自从我在昆仑试练赢得千年玄冰、瞒着所有人炼制碧华剑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与三清江氏割裂的准备。”
楚晏清心头一震。他当初只当江衍心头一热,被情爱蒙了心,这才炼制玄冰剑,却没成想自那时起,江衍就做好了离开三清的准备。
江衍扶住楚晏清的肩头,认真说,“哥哥,我不是江河,亦不会变成另一个江河。哪怕没有此番云川之事,我也自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们的阳关道,我从未放在心上。”
扪心自问,比起三清派的江衍仙君,他更愿做楚晏清的阿岩。自从回归三清江氏,江长鹤与江河对他虽关切有加,可他心里明白,叔父与堂兄从未真正把自己当做一家人,他们暗自嫌恶江衍的母亲出身低贱,又鄙夷江衍不善逢迎,然而人各有志,他亦不愿成为江家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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