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是人间一条路。
不与旁人同行。
即使谢长行与他有很深的感情,但终究他们要各自走各自的道,各自担各自的因果。
所以谢春山心知,谢长行只会劝到这一句话。
言尽于此,不会多说。
干涉他人的道,本就是不该被允许的。
耳边重新恢复清静,谢春山听着里面欢快的水声,嘴角微不可闻的往上勾起。
他的心中像是藏了一只猛兽,安静的守在屋子外面,紧紧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不叫旁人夺了去。
他想要将这个猎物狠狠的藏起来,藏匿在身体的最深处,不让任何人触碰和瞧见。
他想据为己有,在有限的余生中与他血肉交融。
不分彼此。
谢春山被自己这个念头震惊了,只是他脸色平静,并没有表露出分毫来。
这个念头他不能让萧怀舟知晓,只能任由此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终有一日,参天大树会将萧怀舟一口吞食。
亦或者沉溺在自己的执念中,悄无声息,萎顿枯死。
一生都不会宣诸于口。
为他人所知。
清冷苦修数百年的道心,在这一天化为齑粉。
谢春山压抑住自己现在就想要推门进去的念头,甩了甩衣袖,缓步往客栈外面走。
街上因为大雨瓢泼,几乎渺无人烟。
但生意还得照做,沿街的商铺都支开了门面,老板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手中的扇子在那儿打哈欠。
雨水如织,无人光顾。
谢春山挑了一家成衣店走进去。
原本黯淡的店铺里,像忽然射进去一阵天光,将整个大堂都照亮了不少。
还在打瞌睡的老板娘忽然惊醒,盯着眼前进来的道长,满脸错愕。
“这是睡糊涂了吧,我怎么做梦还梦见神仙来了?”
老板娘揉了揉眼睛。
只听谢春山道:“可有成衣?”
老板娘满脑子都是,神仙今天进我店铺跟我说话了,该不会是昨日上的那三炷香被感知了诚心?
直到谢春山再问了一遍。
老板娘又揉了揉耳朵,这才回过神来。
不是神仙,是个来买衣服的客人。
就是长得真像仙人啊,一身白袍仙风道骨,清新脱俗,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您要买什么成衣?”
老板娘是个会来事的,见到眼前人这么仙风道骨,连忙开始举荐:“我这儿也有白色的成衣,用上等的衣料制成,那可都是王都里面的锦绣绸缎,穿上去虽然没有那么飘逸,可贴身柔软,丝滑享受。”
虽说不是个真神仙,但好歹人家长得像神仙。
进了店铺就是他们店铺的福分。
怎么着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做一点生意。
听着老板娘殷勤的推荐,谢春山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有没有墨色的?”
“墨色?”
老板娘习惯性的一愣。
眼前的道长怎么看怎么都是穿白衣好看,这般仙风道骨的气质穿上墨色衣衫,多少有些吓人。
再配上道长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就是那种完全不敢亲近的意思了。
可见谢春山语气坚定,目光丝毫没有落在任何白色的物件上。
老板娘也就理解了客人的需求,连忙绕到后面提了两件墨色衣衫出来。
“我们钱塘人家平日里不会穿墨色衣衫,一般都是家中有丧事,才会一身墨色,毕竟你们道长的道袍是从头到尾一匹料子做的,很像那什么衣服……”
老板娘欲言又止,试图劝服眼前的道君。
她说的没有错。
寻常人家穿墨色衣服,那都是袖口有各种金色银色纹路的,再配上一个玉质腰带,脚上踩着流金色长靴。
方能显出富贵公子低调奢华的风韵。
而那些干活的百姓多半是穿粗布衣裳,以棕色褐色为主。
大雍朝的道袍讲究一匹绸缎裁制,由上而下不能有任何的缝隙。
就是所谓的“天衣无缝”。
再配上修道之人那种翩然若仙的气质,白色肯定最为合适。
若是自上而下,没有任何缝隙的一身黑衣。
那真的是家中有丧事才会选择的。
所以老板娘才会将这几件黑袍藏在后头,毕竟挂在前头多少有些不吉利。
谢春山显然是不会选择那种富贵公子的打扮。
他的目光只在两件墨色衣袍上停留了片刻,就掏出了一锭小金子,轻轻搁置在桌案上。
“就他们了。”
白衣道君来如神,去似风。
若不是那锭小金子,穿衣店老板娘还真以为今日是做了个梦,梦见神仙入店铺呢。
谢春山提着两件墨色衣衫,不紧不慢的走回客栈。
他们修道之人本可以随心变化身上的道袍与颜色,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出去买,只需要一些微末的仙力就可以做到。
可如今哪怕只有一点一滴的仙力,他都想存下来,多陪萧怀舟一瞬。
那就得备一些寻常衣物。
白衣是不能穿的,挡不住身上的血渍,万一有一日没有来得及吃化寿丹被萧怀舟看见了,怕是解释不清楚。
唯墨色衣衫,即使浑身浴血,也未必可以瞧见。
是个极好的选择。
萧怀舟洗净了一身的污垢,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只觉得浑身舒坦。
一直以来隐隐作痛的肩膀也好了许多,身上暖洋洋的。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谢春山不在外面。
倒是难得没有守在他的房门口,萧怀舟还有些许不自在。
萧怀舟推开窗子,春雨如梭弥漫了整个钱塘镇,从高处看下去只能看到一片迷迷蒙蒙的烟。
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
点点滴滴的雨落在青石砖上,击打出很好听的节奏。
日子慢慢悠悠的,让人心旷神怡。
如果不是接下来要发大水的话。
萧怀舟眺望了一下远方,大堤在烟雾中依稀可辨,此时距离发大水还有几日功夫,萧怀舟决定下楼去调查一番。
才走下楼,就听见店小二在门口似乎是与人起了争执。
“快走开,走开,小叫花子,不要在我们店门口停留,别扰了我的生意!”
萧怀舟低头看去,电小二一手提着铜壶,一手甩着挂在肩膀上的毛巾,在驱赶一个小男孩。
店小二叫那个小男孩小叫花子。
可那个小男孩虽然身上衣服有些破烂,但每一处破洞处都打着补丁,整整洁洁缝补好了。
没有一处漏下。
可见小男孩身边还是有个疼爱他的人的,不太像一个小叫花子。
更重要的是小男孩的手中,握着一尺根细细的竹竿。
这竹竿只有六寸长,不像是用来撑着走路的。
小男孩身边也没有带碗,更不是用来乞讨的。
萧怀舟顿时有了一些兴趣。
只见那个小男孩蹲下来,拿手中的细竹竿抵在客栈门口的青石砖板上。
竹竿一头浸入水底,一头露在水面上。
客栈门口蜿蜒的水比萧怀舟想象中还要深,已经漫过了小男孩的脚背。
“大哥哥你看,你们客栈是钱塘镇里最高的地方,可是水都已经到了三寸,漫过我一半竹节了。”
“去去去,这水高不高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雨说不定下两天就停了,老天爷要做的决定,说变就变,轮得到你一个小叫花子在这操心!”
店小二有些不耐烦。
可那个小男孩却语气坚定:“大哥哥要是有什么家人的话,一定要趁早通知他们搬离这里,钱塘镇一定会发大水的。”
店小二的脾气被引了上了,但终究面对的是小孩子,只是轻轻的拿脚跟踢了踢小叫花子的屁股:“赶紧滚蛋,大早上的不要在这说晦气,小心让老板知道了撕了你这张嘴。”
店小二终究是替小叫花子考虑,毕竟谁大早上会在这里说一些晦气的话。
小叫花子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脾气性格倒好像执着,还准备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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