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沉闷地笑了笑,身上的眼球齐齐转向叶淮,眼目失焦, 视线却像要将叶淮洞穿至千疮百孔,充满着怨毒与嫉恨。
紧接着, 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太一挥舞起覆盖浊息的手,狠狠扎向其中一颗眼球。
眼球瞬间爆裂,血浆乱飞。
每一滴血浆都变作一只庞大鬼兽,成群成对如同黑鸦迁徙,它们在浊息深处咆哮,声浪甚至能够掀翻数里以外的修士。
这群鬼兽疯狂地扑向天河结界附近仍在负隅顽抗的修士,宛如两军对垒时突有一方援军赶到, 压制得修士们不得不后退御敌。
而黑袍人不给江荼和叶淮丝毫反应的时间,第二颗眼球同时被捏爆!
一声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巨啸, 从四面八方响起,这一声尖利到刺穿耳膜,又低沉到重击心脏,截然相反的两种极端同时发生,当即有无数修士双耳鲜血狂喷。
太一即将捏爆第三颗眼球。
无相鞭抽向他抬起的手,直接将整根手臂都抽成烂泥!
第一次江荼戒备着没有冒进,第二次猝不及防,第三次若再让黑袍人得逞,他这个阎王也不用当了。
“你的对手,在这里。”白发法相启唇,话语间赤红荼蘼如火流星坠落,耳膜撕裂的修士只觉得痛楚瞬间消弭,耳中又能听到声音。
叶淮也动了,骨剑在法相手中同样放大千倍,金光不断组成祥云在天边聚拢,他向黑袍人一剑挥出,法相也带着凛冽杀意袭向太一。
哐——!!
地动山摇,铁器碰撞的声音好像天降惊雷,灵力与浊息荡开,整座灵墟山都在因他们的争斗而颤抖。
黑袍人的剑深深沐浴在浊息里,只能看到他惨白的剑柄,却能在碰撞时清晰感到一阵强烈到反弹力,叶淮被弹得向后一步,又迅速提剑再砍。
二人转瞬过招百余次。
没有收敛的力量在一次次剑锋交错中,不断反射向四面八方,灵力所及之处鬼兽皆被枭,而浊息却难以靠近修士们分毫。
江荼的法相就站在叶淮身后,一旦有浊息妄图突破天河结界的边界,就会被江荼抬手拦下。
江荼看似只在旁观,实际却在等待时机。
他看着黑袍人的剑招,越看越是心惊。
一模一样。
叶淮与黑袍人少说也打了上百来回,没有一剑落空,也没有一剑伤到黑袍人。
黑袍人就像能够预判到叶淮的每一次落剑,精准地挡开了所有攻击。
而叶淮也是一样。
攻也好守也罢,黑袍人伤不了他,他也伤不了黑袍人。
就这么僵持着。
江荼眉心颦蹙,毫不夸张也不带任何师傅看徒弟的有色眼镜,客观来说,叶淮在剑道上的天赋,如今修真界无人可望其项背。
而他所习的剑法,由江荼亲自带领筑基,又遍览现存于世的所有剑谱,才有如今出神入化的程度。
每个人对剑都有自己的领悟,这就是为什么剑道经久不衰总被无数人追崇,它自由潇洒、侠气凛然,天下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两把剑锋,也绝不会有完全一样的剑招。
但叶淮不同。
叶淮的剑上,充满着他江荼的影子。
江荼不是剑修,平时不用剑,但他同样善剑,应该说天底下没有他不擅长的兵器。
叶淮的剑术里,有许多江荼独创的、只有他们师徒二人才知道的剑招。
甚至起剑前江荼习惯先压剑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当年也被叶淮悄悄学了去。
——而现在,江荼看着黑袍人,他的指腹压在剑柄上,微微用力,剑尖稍沉。
无相鞭转而成链刃,江荼纵身跃上,一剑向黑袍人心门刺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黑袍人的下一个动作,应该是…
江荼喝一声:“右后!”
铛!!
黑袍人堪堪挡住江荼的攻势,虽戴着面具,江荼仍能感受到他似乎有些惊讶,以至于接招时收了势。
而下一瞬,骨剑自右后,贯穿黑袍人肋下!
黑袍人受创,太一的身躯也摇晃了一下,浊息飞溅。
但江荼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旁人习剑,遇杀招先躲后挡,而江荼教给叶淮的,是先挡后躲,然后反击。
黑袍人挡下了他的剑,然后再躲,江荼已看到黑袍人翻腕打算借力送剑,却不知为何生生止住。
先挡,后躲,反击。
丝毫不差。
甚至江荼能够指挥叶淮攻击,也是因为这一式百密一疏,就是在起手反击时,会在右后留有不足半秒的破绽。
怎么可能?
江荼眸色深沉:“我应当没有第二个徒弟。”
黑袍人受到重创,却在笑:“…又或许你只是忘记我了。”
“也许,”江荼说,“但我绝不会教我的徒弟,祸害苍生。”
“咳、咳…”黑袍人呛出一口血,“江荼,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骨剑从黑袍人身躯“噗呲”一声抽出,黑袍人踉跄了下,浊息很快填补了那一块创口。
但叶淮身为气运之子、人间神君,纯洁的灵力像一层薄膜覆在伤口周围,曾经他用这种方式替江荼疗伤,此刻同样可以用来阻止黑袍人躯体再生。
救人杀人,一念之间。
黑袍人只看着江荼。
有一阵风吹了过来,带着浊息的腥臭与潮湿,像是什么人深埋在淤泥里,窒息前最后的眼泪。
江荼的衣袍在风中变得模糊,似乎有一袭过分繁重的、华美的朝服披在江荼身上,白骨饰品在他腰间碰撞着,就连脚腕上也有兽的牙人的骨。
江荼的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血。
还灵丹开始反噬他了,他感到自己的脏腑千疮百孔,被绞成了肉泥。
这并不足以让江荼变了脸色,但若隐若现的阎王服饰,正在提醒江荼,他在阳间的时间不多了。
江荼不愿再与黑袍人纠缠,无相鞭上火光映日:“本君…乃五殿阎罗之首。”
黑袍人遗憾地摇头:“不,你不是。”
眼看着无相鞭就要将黑袍人抽得魂飞魄散,江荼却突感身后一片寒芒。
回过头去,太一法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法相的身后。
可黑袍人明明还在他面前!
更加恐怖的是,太一的脸庞扭曲熔化,毁灭再生,竟然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黑发,眉眼凌厉如霜雪,柳叶眼寒如刀锋,素白的脸上爬满黑丝,再仔细一看,却是像瓷纹的浊息。
这是江荼自己的脸。
不是白发的阎王,而是黑发的他。
或许他生前召出的法相,就会是这个模样。
“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太一缓缓开口,发出的却是江荼的声音。
太一伸出沾满泥污的手,锁住江荼的腰,又一路向上,捧住他的脸。
柳叶眼与柳叶眼对视,一方浑浊病态,一方冷如寒泉。
熟悉的剧痛卷土重来,好像有什么要突破脑内禁锢,喷涌出来。
江荼狠狠咬紧牙关,开口时鲜血先从唇间喷出:“本君…乃…五殿阎罗之首,为救世而来,尔等…岂敢…放肆!”
无相鞭将太一法相彻底抽散!
随着太一轰然向下栽倒,黑袍人的身形同时开始溃散,而江荼不退反进,两步间拉近距离至黑袍人身前,抬手,
——一把扯下黑袍人的面具!
那不过只是一瞬间。
浊息疯狂地生长着,像是末路的最后狂欢,它们鼓掌,它们起舞,它们像无数人噩梦中也会不断延生的影子,是阳光背面的另一个世界。
黑袍人站立在原地。
他平静地与江荼对视。
然后,他紧紧地、一把搂住了江荼。
浊息从他的体内向江荼身上涌去。
叶淮的金色灵力眼疾手快拦在江荼身前,然而恐怖的浊息洪流瞬间冲垮了叶淮的保护,在叶淮惊恐的呼唤中,如一把长剑贯穿了江荼的法相!
——所有的浊息,连同黑袍人的身形一起,都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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