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就将刚刚站起身的少女,重新抽翻在地。
王瘸子用跛的那只脚支撑重心,踉踉跄跄,也一定要狠狠踢打她:“你个赔钱货!我让你跑!我看你还敢跑?你再跑试试?”
少女在泥泞地里翻滚,像蚯蚓一样,将身子蜷缩起来,沉默地生抗着王瘸子的怒火。
村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瘸子对少□□打脚踢,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习以为常般不为所动。
终于,少女再忍受不住疼痛的折磨,手掌卖力地向前延伸,抽搐地抠挖着土地,口中喃喃出声:“阿姐...阿姐...”
低声呼唤换来王瘸子更疯狂的殴.打:“还敢叫你姐?你要胆敢再逃,我保证你和你姐会是一样的下场!”
“老王!”村长终于出声阻止,“别再打了,你都快把人打死了。”
自多福村村民赶到,江荼便始终保持缄默,像一棵雨中的松柏,即便叶淮多少次用期盼的眼神恳求,他也只当做没有看见。
直到此刻。
少女一唤“阿姐”,村长便立刻上前调停。
江荼缓缓抬眸,柳叶眼轻飘飘地看向闹剧中心。
许是自知失言,王瘸子狠狠瞪了一眼少女,停下了施暴。
村长与许多村民上前,用先前见过的麻绳,一圈一圈,如缠绕待宰的牲口,将少女捆起来。
村长推搡着少女向前走,同时吩咐其他人:“去,把她锁祠堂里,看住了!别再让她到处乱跑!”
动作之急切,好像生怕少女再多说些什么。
江荼恰在此时开口:“她叫什么名字?”
村长脚步一顿:“这丫头叫王盼娣。”
江荼又问:“她姐姐呢?”
村长猛地扭过头,凶狠自眼中一闪而过:“郎君,这是咱们村的家事,你问得有些多了。”
江荼却无所谓似的:“若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村长一愣,江荼的反应太平和,相比之下倒显得他小题大做。
村长讪笑起来:“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她姐姐前不久暴毙而亡,不吉利。她姐姐叫王招娣。”
招娣,盼娣。
江荼在地府,遇到过无数与她们同名的女子。
除此以外,还有来娣、望娣、许娣。
很普通,也很轻蔑的名字。
王盼娣突然挣扎起来,挨打时都没有这样剧烈的反抗。
她双目通红地瞪过来:“我姐姐不叫招娣!她叫扶摇,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
啪!
村长扬起手,一巴掌,就将她的唇瓣抽得撕裂。
一块破布粗暴地塞进王盼娣口中,王盼娣“呜呜”尖叫着,被村民拽远。
村民们的注意力被王盼娣彻底夺走,没人再关注一大一小两个外乡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雨下得越来越大。
江荼重新将灵力的伞撑开,却发现叶淮与他的距离远了些,一顶伞已然够不着了。
捡到叶淮时他就发现,小少年嘴上不说,心思却只多不少。
但年纪到底还轻,从许多肢体语言上,就能推断出他此刻的想法。
比方现在,恹恹垂着头,不开口,一看就知道是被王盼娣的事刺激到了。
或许,也对他不曾出手的行为,感到了怀疑。
像个小刺猬,喜欢将自己藏进厚厚的壳子里。
这样不好,容易把自己憋死。
江荼觉得,自己要纠正一下他这种习惯。
不过不是现在。
他从村长嘴里挖出了信息,当然要物尽其用。
“王招娣,”江荼轻启唇瓣,声音凛冽,“还不前来受审?”
第006章 红轿囍嫁(五)
漫天雨幕骤然停歇。
一朵荼靡花摇曳坠地。
落地的刹那,花瓣融入泥里,红色熊熊燃烧,如两条赤焰般的锁链,突入迷雾之中,直向喜轿而去!
喜轿显然没想到江荼会突然发难,身形来不及隐匿,就被牢牢锁住,根本动弹不得!
一道虚影从轿辇中凝显。
那是个身着嫁衣的年轻女子,长发被雨打湿,披在面前,像了无生机的海草。
她虽穿着大红嫁衣,衣服上却满是泥土,像在雨中的泥地里打过滚,绣花鞋也丢了一只,每走一步,地上就出现一个血脚印。
女子被锁链带着,也不挣扎,缓步走到江荼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民女...见过大人。”
江荼没什么反应,倒把叶淮又吓了一跳。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女子怨气深重,已是人死后能化作的最怨毒的红衣厉鬼。
可红衣厉鬼面对江荼,毫无反抗之力不说,态度竟也毕恭毕敬,还称江荼为“大人”?
江荼...到底是什么人?
红衣厉鬼王招娣跪在江荼身前,双手交叠于额前,行叩拜礼。
江荼道:“抬起头来。”
王招娣便抬头,纵深的黑发下,露出满是血痕的脸。
她的一颗眼球暴突在外,面部骨骼凹凸不平,黑血不断从口、鼻、眼中渗出。
叶淮又蹭回了江荼身边。
江荼看这欲言又止的小少年一眼:“看出什么了么?”
叶淮讷讷:“...这位姐姐是被活活打死的。”
他见过许多逃跑后被抓回来,活活打死的炉鼎,被拖走时,尸体就是这幅样子。
江荼默认了叶淮的判断,复又看向王招娣:“王招娣,为何在人间徘徊,不去投胎?”
叶淮又是一惊。
活人遇鬼,有两不可问。
不可问死因,不可问执念。
不然,遭到刺激的厉鬼,极有可能失去理智而狂化,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而他们,好巧不巧,两个问题一个也没落下,全问了!
果然,此话一出,王招娣周围的怨气骤然暴增,顷刻间阴风大起。
她兀地笑起来,唇角撕裂,就用惨白的指腹沾了血,将唇瓣涂成满月:
“十里红铺盖,百里入洞房。
起轿,快起轿,别误了吉时呀...”
“嘻嘻...嘻嘻...”
伴随着女子嬉笑,叶淮的眼前浮现出另一个雨天。
他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嫁衣,在雨后潮湿的小道上狂奔。
他的脚掌被沙砾划破,碎石锋利的边缘刺破皮肤,又因力竭而喘不上气,每跑一步,肺部都传来压碎般的剧痛。
多福村的石碑近在眼前,叶淮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跑出去,离开村子!
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出村外。
然而。
他的脚踝剧痛,来不及去看,便重重倒在地上。
耳边响起男人们的叫骂,很快汇聚到他的身边。
棍子、拳头、木板,如雨点砸在他身上,全身骨骼尽断,碎骨扎破皮肤,像古树盘虬的根系。
叶淮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凭借本能向前爬行。
但他爬出一小段距离,就会被拽着双腿,往回拖动更远的距离。
叶淮的指甲死死扣进地里,不愿就这么被拖回村里。
但油尽灯枯的他又怎能反抗无数的成年男性?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指甲根根折断,饱含着不甘,在地上划出十道深深的血痕。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耳边响起王盼娣的尖叫:
“阿姐!!阿姐...!!”
叶淮一个激灵,眼前虚无又聚焦,便看见江荼神色淡然地收回手。
耳垂微微发凉,还残存着江荼指尖的温度。
是江荼将他从陷入厉鬼怨念铸就的业障之中唤醒。
叶淮身上冷汗淋漓,王招娣死前的怨恨太真实,叫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与后怕。
再一看,荼靡花海已然消散,与之一同不见踪影的,还有身披嫁衣的王招娣。
江荼与王招娣,在他深陷幻觉的时候,谈了什么?
叶淮无从得知。
雨又重新下了起来,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但即便雨水能冲刷罪恶,矗立着的石碑,却始终沉默着,注视着整座多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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