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养娃记(118)

　　他抬起头，看见旁边摆着的一束鲜花：“他来过了？”
　　“才走不久，”灵儿道，“每年的今天，王都是这个时辰来，呆上半个时辰再走。”
　　李马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只听得见雪花漱漱落下的声音，还有孩童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不时从远处传来。
　　李马回过头，那里的孩子们，已经换了一批，尽管神族的小孩生长缓慢，但是曾经与他一同在这里奔跑比试的小孩子们，现在都已经慢慢长大了，便不再来这里了。
　　于是留在这里的那个人，似乎越发孤寂了。
　　“十年了，”灵儿突然开口，“将军。”
　　李马回头看她。
　　“您来祭拜他，已经有十年了。”
　　李马点点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每年的今天，您都比王晚上半个时辰来这里，”灵儿笑了笑，“您不想让他见到您，是因为您怕他知道真相，知道您已经不再是他的小王子了吗？”
　　李马静默了片刻：“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他若是认为我是他的小王子，”他抬眸，微笑着看她，“他还会每年都来祭拜他吗？”
　　灵儿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两人静静的站着，旁边的冰族小孩跑来跑去，像是这静止的画面中唯一的生动。
　　“三十多年了，”李马叹了一声，“若是我不醒来，现在的小王子，也快六十岁了。”
　　“时光易逝，”灵儿道，“但有些东西，是岁月无法埋没的。”
　　李马笑了一下，他慢慢蹲下去，用手摸了摸那个小雪丘，雪很凉，将他的手指慢慢浸湿了。
　　“我来看了他这么多次，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下面埋着的是什么，”李马捻了捻手指，“让我来猜一猜。”
　　他抬头看着她，笑了笑：“这里面埋着的，并不是他的衣物，而是我的。”
　　灵儿微微睁大眼，呼吸有些急促。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里面埋着的是什么，包括艾玛。
　　李马还活着，若是让冰王知道了她拿他的衣服来立衣冠冢，她一定没有活路。
　　可是，灵儿惊异的看向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小时候怕黑，怕做噩梦，”李马拍拍手，站起来，“那个时候，他就抱着我的衣服睡觉，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有安全感，他会觉得，大将军在陪着他，会保护他。”
　　李马看着眼前的雪丘：“你将我的衣服埋在这儿，你怕他一个人害怕，你想让它们陪着他，你也在怨我。”
　　“他那么崇拜我，以我为人生榜样，而我却夺走了他的身体，霸占了他拥有的一切。”
　　“所以你怨我，如果可以，你希望那个消失的人是我，只要留下来的人是他，哪怕他仍然保存着我的记忆，你也会很高兴的。”
　　灵儿静了一会儿：“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为什么要处置你？”李马偏了偏头。
　　灵儿有些意外，但她随即转过头去：“我不会领你的情。”
　　李马站了一会儿，又笑了一下：“释其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不是小李马，却又瞒着我，我也慢慢知道了这具身体的主导者到底是谁，却又瞒着他，甚至我们来祭拜他，都要瞒着彼此，在你看来，这对于小李马的存在，也是一种抹杀吧？”
　　灵儿眼神微动，她避开他的视线，没有说话。
　　远处小孩的嬉闹声不时传来，愈发显得这里十分安静。
　　“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李马道，“既然不想待在幻影天，我可以给释说一声，让你出宫。”
　　“当初我曾对你说过，等你出宫的时候，我会为你备上一份大礼，若是你以后嫁了人成了亲，要是受了委屈，我也会为你出气。”
　　“将军！”灵儿眼眶微微红了，她语气有些急促，却忍了忍，将情绪按捺下去，“将军，您不是小王子，请不要用他的语气来说话。”
　　李马见她眼眶发红，他顿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可是我有他的记忆。”
　　灵儿没有接。
　　“我有他的记忆，也有他的感情，灵儿，他不愿意看到你为他伤心，”李马温声道，“你是个姑娘家，一直留在这里守着他，只会磋砣岁月，辜负大好年华。”
　　灵儿没有接他的帕子，只是倔强的抹了一下脸：“我留在这里，只是想告诉他，没有人记得他，我记得他，幻影天没有了小王子，但是在雪雾森林里有！”
　　“他那么痴情那么傻，只有我守在这里，才能证明他真真正正存在过。”
　　李马伸手半天也不见她接，他便将帕子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
　　“这些年来，我和释在一起，”他抬着头看天上掉下来的雪花，轻轻笑了一下，“每隔几个月便会闹一次矛盾，拌几句嘴，或者干脆怄气不说话。”
　　“当然，基本上是我吵，他都不吭声，你知道他的脾气。”
　　灵儿用袖子抹脸，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过去我在幻影天的时候，你还没进宫，所以你不知道，我原来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我们从来不会吵架，即便有的时候会怄气，也都是我哄他，”李马道，“他是冰王，出身尊贵，又素来骄傲，自然是不肯轻易低头的。”
　　“可是现在，基本上都是我生气，然后他来哄我。”
　　灵儿有些诧异，她抬眸去看他，正好对上李马的目光，李马对她眨了眨眼睛：“你猜这是为什么？”
　　“……”
　　灵儿很想冲他生气，可是看见他这张脸，她又生不起来气。
　　以前李马每次调皮捣蛋闯祸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
　　李马见她不说话，又自问自答：“因为在他心里，始终把我当成小王子的一部分，过去的李马，从来不会任性，可是他的小王子会。”
　　灵儿微微动了动。
　　“小王子生气了，他会放下身段去哄他，小王子任性了，他会耐着性子包容他，”李马道，“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以为，释对他太过无情，太过残酷？”
　　灵儿没有说话。
　　李马叹了一口气：“你怨释抹杀他的一切痕迹，将他抛之脑后，怨我用着他的躯壳，鸠占鹊巢。”
　　“但是你不知道，他在释心里面占的位置。”
　　李马扬了扬唇：“能让释耐着性子放下身段去哄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小王子，能让释晚上睡着了做梦都会流泪的人也不是我，是让他愧疚不已的小王子。”
　　灵儿眼眶又红了，她慢慢的抬眼看他。
　　李马摇了摇头，又笑了笑：“所以当我慢慢发现自己原本的性格和思想越来越清晰时，当我慢慢发现自己不是小李马时，我想了许久，还是不要告诉他，尽管我们都知道，小王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如果现在的李马真正恢复成一千年以前的样子，那样才是对小李马真正的抹杀，如果我完全懂事了也不任性了，如果我有一天不需要他再耐着性子哄我了，也许在你们看来，那才是真正将小李马的一切还给他，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可是，”李马眨了一下眼睛，“那也是抹去释的最后一份念想，他会受不了的。”
　　灵儿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感觉到眼眶有些发热。
　　“所以，只要我还能陪着他一天，只要我还记得小王子一天，”李马看着她，“我都会替他将这份记忆延续下去，所以灵儿，你不要怪我始终占着他的记忆，占着他的身份。”
　　李马看着她，慢慢的退后两步，又郑重的对她行了一礼：“灵儿，谢谢你对他的爱护，也希望你能明白，小王子，他从来就没有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也从没有人忘记他。”
　　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他一直都住在我心里，他也一直惦记着你，他希望那个活泼可爱的灵儿姐姐，能够永远一直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他说完这番话，又对她点头示礼，然后便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灵儿看着他的背影，她突然想起那时李马将自己关在寝殿里几天不出门，后来终于出来时，他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灵儿姐姐，这一生，我可能注定不会再幸福了。”
　　当时她愣了一下，又责备道：“你说什么傻话呢！”
　　李马摇摇头，又扯着嘴角笑了笑：“以后我做不到的，希望你能替我做到，我不能得到的幸福，希望你能得到。”
　　他抬起漆黑的眼睛看她：“你不知道，我在守界使者营地，攒了好多好多军饷，我都留着呢，以后等你出宫，我送你一份大礼，给你当嫁妆。”
　　“傻孩子！”灵儿当时眼睛就红了，“你才多大呀，怎么就像说遗言似的，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呢！”
　　李马摇了摇头，他眼眶也红了，却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灵儿静静的站着，视线里那个背影慢慢变得模糊，然而那背影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对了，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灵儿怔怔的看着他。
　　李马笑了笑：“小男孩去了天堂，在那里，有漂亮的宫殿，有可爱的天使，他在那里，很开心。”
　　灵儿的眼泪慢慢的落了下来。
　　“森林之神也会永远记得他，他会一直住在森林之神的心里。”
　　李马说完之后，又对她温和的笑笑，才回头慢慢的走远了。
　　雪越下越大，慢慢的落在那个小小的雪丘上面，慢慢盖住了那两捧娇艳欲滴的鲜花。
　　以后，每年的这一天，这里都会出现两捧鲜艳的鲜花，它们在告诉着他，他从来就没有被遗忘过，一直都有人惦记着他。
　　灵儿慢慢的伸出手，掌心落上晶莹的雪，又很快化为一滩小小的水渍。
　　他在天堂里，不知道还会不会难过，还会不会伤心。
　　那里是不是真的有天使，会陪着他，会为他唱歌呢。
　　李马，眼前的这一幕，你看得见吗？听得见吗？
　　他们都还记得你，就像灵儿姐姐一样，一直都没有忘了你。
　　希望在天堂里，你不会再有伤心，不会再有难过，就像小的时候那样，开开心心，永远都充满活力。
　　李马，再见。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