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烈酒(86)
……
裴辙慢慢吐出一口气,仰头望向书房顶。
如果没有那三年的昏迷和之后四年的记忆丢失作为缓冲,裴辙不难想象,被救回来的姜昀祺到底会不会精神失常。
那样的人间地狱,一个心智健全的人都会陷入疯狂,迷失在一分一秒的触目惊心中,何况是那么小的姜昀祺。
接到枪的那几秒内,内心充斥的强烈恨意一度让裴辙举枪抵向姜昀祺太阳穴——
姜昀祺一动不动,只是在看到裴辙身后出现姜正河时,双瞳有短暂的紧缩,但下一秒,他好像又觉得无所谓。
如果没有之后的命运转折,那时的姜昀祺是迫切想要结束这一切的。他完成不了姜正河的命令,那只胳膊又成了他日复一日绝望恐惧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昀祺的视线提醒了裴辙。
裴辙毫不犹豫转过身。
大爆炸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姜正河身上数处重伤,靠着焦黑树干死死盯着姜昀祺,开口阴森可怖:“十九!你答应过我什么?!”
姜昀祺头也不转,他伸手推了推裴辙握着的枪,好像在催促。
但裴辙抬手对准了姜正河——
嘭!
还未见到姜正河倒下,头顶突然发出咔啦咔啦巨型树干灼断劈裂的可怕声响!
姜昀祺猛地睁大眼,用力推开裴辙,力气大到裴辙生生后退几步!
浓烟覆灭,轰隆巨响,姜昀祺瞬间被吞噬。
……
很久很久之后,姜昀祺才想起遂浒最后那场大爆炸里发生的一切。
刚开始,姜昀祺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梦魇纠缠,药物服用一度失去控制。后来被裴辙发现,裴辙当即放下一切陪在他身边。
在那不算短的日子里,姜昀祺不允许裴辙离开自己半分视线,对裴辙强烈的独占欲让他行为失常,偏执到近乎疯狂。
有时候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过去的记忆。
姜昀祺会哭着在裴辙怀里醒来,以为裴辙会杀了自己,或者自己把裴辙杀了,也会在某一刻浑身颤抖,看不到眼前的裴辙,陷入记忆的混乱迷失。
每每这时,裴辙会用实际行动一遍遍告诉姜昀祺,哪个是现实,哪个他才是真实的——而他也早已将他刻进骨血,无论生死。
温存与亲密多数时候有效,姜昀祺会很快安静下来,依赖成瘾。少数时候会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冷漠尖锐。但裴辙总是纵容的。
以往那些口是心非、刻意缄默的瞬间,终于在一次失控中重见天日
——可若是不浓烈,又何谈朝夕。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书房只剩下姜昀祺抽鼻子的声音,包扎好的伤口还在渗血,姜昀祺怎么看怎么难受,抬头小心翼翼:“裴哥我们去医院吧?是不是要缝一缝?”
裴辙凝视姜昀祺望着他的眼睛,遂浒最后那刻的惨烈让他很久不能回神。
“裴哥?”
姜昀祺仰面凑近,十分担忧,但又有些不安。裴辙这次气得实在不轻,姜昀祺还是很怕他。
“不用。”
裴辙低头看了看包扎得过分严实的手腕,没再说什么。
姜昀祺抱着膝盖重新坐回地上,又瞧了好几下裴辙脸色,才一点点说道:“他把扑克牌给了我,我觉得必须得去见一面。上次在S市,闹得那么大,我不想这次因为我再出意外……”
姜昀祺低下头:“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我知道他那个人。”
顿了顿,姜昀祺说:“他胳膊是因为我断的。”
裴辙拧眉,手指微动。
遂浒最后见到姜正河就是断臂,那时他以为是大爆炸造成。
“在小渠河道。他被人抓了,我醒来救他。后来逃走的时候,走的河道,中间河道塌了,他又伸手救了我一把。”
姜昀祺仰头望裴辙,“但我不欠他。我们早就两清了”。
“可他觉得我欠,代价太大,不是等价交换那么简单。于是想借此让我杀了你。”
裴辙依旧沉默。
大爆炸中,姜昀祺起先一门心思要杀他,也许就是因为姜正河手臂。
“姜正河看似不择手段,其实计较很多。他在我身上费了那么多功夫,不会轻易就让我死的。我就和他提条件,让他花时间给我安排下后路什么的——就想拖一拖,虽然目前没什么好办法……其实我回来就打算和你说的。”
“但是你突然来了,他让我立刻去……”说到这里,姜昀祺语气就有点奇怪。
裴辙气笑了:“所以最后是我妨碍了你的007计划?”
姜昀祺赶紧认错:“没有没有,什么计划都没有。是我胡来,是我没考虑周到。”
裴辙神色严厉:“你还想怎么‘周到’?”
多说多错,姜昀祺主动闭嘴。
随着过去记忆的加深,姜昀祺会不自觉带入十九的视角,觉得自己很熟悉如何与姜正河打交道,却忽略了七年下来,姜正河越来越丧心病狂的手段。
裴辙的不言语让气氛再度零下。
姜昀祺不能从裴辙脸上揣度分毫,裴辙周身散发的气息还是同先前一样冰冷。
半晌,姜昀祺硬着头皮底气不足道:“裴哥,你别生气……好不好。”更低的一声:“求求你了……”
裴辙没理他,起身朝外走去。
姜昀祺立刻站起来,忐忑不已,攥着手亦步亦趋。
“给我待着。”
裴辙头也不回:“从今天开始,踏出这里一步就打断你的腿。”
姜昀祺很想问问睡觉也在书房吗,但裴辙直接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67章 生气与否
游况打来电话,姜正河逃了,平安驾校疑点颇多,已被封锁调查。阿随性质特殊,需要带回局队。另外,程序上,姜昀祺也需要出面配合问询。
阿随被带走协助调查之前,吃了两颗橙子、一大碗草莓车厘子。苹果小香梨后来被宋姨切成片搁一次性餐盒里,连同十多个砂糖小蜜桔,全让阿随带着路上吃。
姜昀祺被暂时放出来。
那会趁着游况还没到,宋姨赶紧给他和阿随做了两大碗胡萝卜黄瓜丝拌面。鲜香四溢一大海碗摆到面前,阿随眼都直了,第一口下去差点咬到舌头。姜昀祺没心情吃饭,面条一根根数,时不时回头瞧阳台打电话的裴辙,心事重重。
宋姨心疼得不行。虽然从阿随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肠到底没有裴辙硬。尤其见到姜昀祺完全肿起来的通红眼睛,一下疼到心底。
“昀祺好好吃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先垫垫。”
见姜昀祺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宋姨佯怒挡住他回头瞧的视线,“有什么好看的?书房里那么训你,还没看够?”
姜昀祺低下头不说话,依然吃得慢。
阿随就很心疼面了。本来根根鲜亮爽滑,咸香浓郁,呲溜呲溜吃起来贼带劲!抬头往姜昀祺碗里看,全黏糊在一起,拖拖拉拉,食欲都减了不少。
裴辙走过来问阿随配合警方调查有没有问题。
阿随无所谓耸肩,“我知道得不多。魏叔不让我沾他们手上的东西。这次是因为要接十九——姜昀祺,姜正河想起我,才让魏叔把我找回来的”。
裴辙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开。
姜昀祺赶紧放下筷子拉住裴辙衬衣一侧,“裴哥你要不也吃点?”
站一旁的宋姨好笑叹气。
裴辙垂眸看了眼揪着他的几根细软手指,冷淡道:“不用。”
姜昀祺依依不舍松开,抿嘴去挑筷子,“哦”。
阿随来回看他们,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眼前的姜昀祺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对,就是变了一个人。整个一软怂样。他看裴辙从头至尾也没拿姜昀祺怎么着,姜昀祺就能一路哭到家。哭到家不说,这会还上赶着贴人家冷脸,被拒绝后居然又是一副要哭的可怜模样。
阿随歪头仔细瞅埋头不吭声的姜昀祺,小声:“啧。又哭?十九,你现在怎么成了一哭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