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烈酒(89)
裴辙坦然无谓,对于章政铭手段阴险的诛心之语置若罔闻,直接对姜昀祺道:“走吧。”
姜昀祺站着没动,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裴辙拉起他的手。
回去路上,姜昀祺一直没有说话。
裴辙不知道那短短几分钟功夫,章政铭到底对姜昀祺说了什么,这么一想就直接问了出来。
姜昀祺却在长久沉默后突然道:“裴哥,你让我不要一个人做决定,任何决定都和你商量,是……为什么?”
旁人的解读是一回事,自己的感觉不会欺骗自己。
但这句话一问出口,姜昀祺蓦然间意识到,最心底里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裴辙拧眉看他一眼,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出现。
“你还小,我不觉得你能妥善恰当地处理一些事。”
车子红灯前停下,姜昀祺却没再吭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纠结裴辙的用意,还是纠结裴辙感情的纯粹?
纯粹。他早就见识过也领教过人心险恶、贪婪残暴,姜昀祺觉得这个词于他而言过分奢侈。
可是裴辙不一样。裴辙……应该不一样的。
到家的时候,姜昀祺低声道:“裴哥,我去见姜正河的时候,手机里有追踪器,是不是你派人……”
裴辙转身面对姜昀祺,“你想说什么?”
第69章 不堪一击
车内气氛渐渐变了。
像某处悬了根极细的丝网,晃晃荡荡,心神不宁。两人都不知道具体在哪,但就是知道它的存在。
姜昀祺摇了摇头,开门下车,扶着车门的时候轻声:“裴哥,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这话乍听是裴辙愿意听到的。
但从遇见章政铭开始,姜昀祺就表现得很奇怪。当裴辙打算叫住人再多问一些的时候,裴玥已经从楼上下来,远远站着面色凝重。
姜昀祺路过叫了声裴玥。
裴玥没说什么。
裴辙将车停好,走过去叫了声“姐”。
裴玥盯着他没动。
“回去再说吧。”裴辙注视姜昀祺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上次因为裴玥一句让姜昀祺离开自己的话,姜昀祺魂不守舍很长时间,宁愿自己难过地失眠睡不着觉也不和自己说——裴辙不希望再因为裴玥的一些话发生这样的事。
宋姨已经拉着姜昀祺坐在桌边吃汤圆。雯雯早就吃过,这会见裴辙进来规规矩矩叫裴辙,给裴辙拜晚年。
闻措察言观色,发现裴玥没有一开始那么咄咄逼人——刚才在窗口看见裴辙车回来,衣服没披就冲了下去,这会反而安静得古怪。
一直到中午大家一张桌子吃饭,裴玥都没再说什么。
雯雯尽职尽责活跃气氛,把关于冬令营的所有,从头到尾讲了遍。闻措有声有色配合自家闺女,宋姨不懂就问,三人组合,硬是将午饭吃出了和乐融融的奇妙感觉。
吃完饭姜昀祺帮宋姨洗碗,裴玥和裴辙各坐餐桌一边,闻措像个搞谈判的,正襟危坐,一会瞅这个,一会瞅那个。雯雯纯属看热闹,偶尔去厨房汇报下情况。
自从昨天下午姜昀祺回来,宋姨从阿随那得知发生的事,就一直没有时间和姜昀祺说话,这个时候忍住问:“昀祺,事情都解决了?”
姜昀祺把满是泡沫的碟子放水下冲,眼睛不离开,点了点头道:“宋姨,没事了。”
宋姨知道事情很复杂,前前后后七年,眼下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多问也无益,只要人平安就好。
“姨相信你,你长大了,会处理好的。只是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裴先生,还有我们,都很担心你。”
雯雯这时推门进来,话只听了半句也不妨碍她像模像样跟着点头,“小舅舅,照顾好自己哦。不要去做危险的事!”一双眼炯炯有神望着姜昀祺,小脸格外严肃。
宋姨乐得不行,姜昀祺笑了好一会。
“雯雯,外面怎么样啦?”宋姨点了点雯雯额头,“你妈妈还生气呢?”
雯雯唉声叹气,“妈妈总是不说话,爸爸也不敢说话,就大舅舅,刚刚还出去打电话了,说是工作上的事……”
宋姨心想这怕是谈不成了,不过也不稀奇。裴玥无非担心裴辙,而担心来担心去肯定会牵扯到昀祺身上,而只要涉及昀祺,裴辙的态度就很坚决了。
姜昀祺探头去瞧裴辙,裴辙正好透过玻璃看过来,目光深邃,一眼就将姜昀祺心思抓得死死。
姜昀祺低下头,注意到脚边垃圾袋,拎起说了句“我下去扔”后径直开门朝外走去。
裴辙却没允许他出门。
垃圾最后被闻措带着雯雯下楼去扔。父女俩短暂远离纷扰,逛了好久才上楼。
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的时候,姜昀祺去了书房做作业,宋姨去阳台看顾花,裴辙依然坐在桌边等着裴玥说话。
可直到闻措父女回来,三人准备回家,裴玥都没说一个字。
这样反而让人担心。
所有人对着一个心照不宣的问题,积压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宣泄。最后一根弦必然断在最薄弱的地方。
裴辙下楼送他们,回头注意到裴玥发红的眼眶,顿步叹气道:“姐,你放心。”
话音未落,裴玥捂住脸直接哭了。
闻措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抱住,看裴辙的眼神就不是很客气了。雯雯从没见过这样的裴玥,母女俩大小声习惯了,这会揪着手小声叫“妈妈”。
裴辙感到一阵歉疚,后退几步倚墙沉默。
上一次见裴玥哭还是七年前,他重伤从遂浒下来,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意识几秒清醒的时候,模糊中看到的就是裴玥捂着脸哭。
最后闻措带着雯雯先去车上,留裴辙姐弟好好谈。
“我真的受够了。”
好久,裴玥抹开眼泪对裴辙一字一顿道。
裴玥知道自己开口必然带着情绪,所以在见到姜昀祺开始,她一直在忍,她觉得自己可以和以往任何一个时刻一样,忍下去,然后就这样吧。
但是,从昨天开始,裴辙受伤,姜昀祺去见姜正河,每一样都让她难以继续支撑。
“如果我知道收养他会让我担惊受怕这么多年,我当初就不会同意!”
“姐!”裴辙厉声,猛地抬头紧盯裴玥,眸光骤冷。
裴玥从没见裴辙这么吼过她,一时也怔住了,半晌没说话。
气息有片刻不稳,顿了顿,裴辙勉强控制语气道:“姐,从来都不关昀祺的事。”
“那关谁的事?我的?还是你的?”
裴玥深吸口气,原地走了两步,神情焦躁,再次开口语速极快:“我以为这件事会有个头。我以为你会想方设法解决。去年冬天在医院,昀祺来体检,我从闻措那知道你一直和警方有联系,我想着……我想着也许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之后,毒品杀人,医疗档案被偷,监控被抹,人质互换,S市炸药,到昨天姜昀祺去见姜正河——”
“我等不了了,裴辙,你到底在打算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是不是还要赔上你的命?啊!你告诉我!”
裴玥几乎歇斯底里。
尖锐落下,漫长的沉寂。
楼道宽阔,裴玥声音没有产生多大回音嘈杂,入耳清晰得近乎压抑。
姜昀祺把打开的门一点点关上,手紧紧握着门把,锁扣上的一刻,悄无声息。
宋姨声音从阳台传来,似乎有点奇怪没有关门动静,扬声叫了姜昀祺。
姜昀祺哎了声,说裴玥他们都走了。
宋姨疑惑,“我看他们车还停在楼下……算了不急,下回让裴先生开车送去”。
姜昀祺没说话,慢慢朝书房走去,然后把门关上。
今天天气一直很好。
早晨明媚光线持续到午后,楼道墙面上映出一格天光云影。可无论如何,眼前一切都是浮于表面的虚影,早就不堪一击。
裴玥颓下肩膀,呼吸急促,好几分钟里,她捂着眼睛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